; 大娘道:“你哥哥是男儿,怎么能跟你比?难到你也要像兄长一样上战场?”
杨末昂首挺胸:“有何不可?我骑射、枪法、兵法阵术,哪样不合格?爹爹,你说我能上战场吗?”
这回杨公只是笑而不语,拍拍她的脑袋,对六郎七郎道:“随我来书房,跟你们说详细的布置。”
七郎惊喜道:“爹爹,你肯带我们去啦?”向来刻板的六郎也喜上眉梢。
杨末不依了:“爹爹,你怎么如此偏心?为何六哥七哥都能去,我就不能去?”
倒是大娘想起一事:“六郎也要出征边疆?何时出发?马上就要办婚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六郎的新娘是工部杜侍郎的孙女,二人上元灯会相识,一见倾心,双方大人都乐见其成,约为婚姻,婚礼原定在五日后。
杨公笑谑道:“大战调兵遣将运送粮草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五日内出发不了。国事家事都是大事,家不齐何以平天下!婚礼照办,六郎还赶得及出战前和媳妇儿温存数日!”说得六郎脸红低下头去。
大娘犹豫道:“新婚燕尔就赶赴沙场,就怕杜家小姐不悦……要不要延后到六郎回来再办?”
杨公大笑:“身为武将就要有随时奔赴战场的准备,等这场仗打完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场仗?我一生纵马疆场征战四方,不也生了八个孩子,什么事耽误过?”说完还向夫人挤挤眼。
一屋的人都吃吃地笑,沉重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解。
六郎七郎跟父亲进书房,杨末再怎么恳求也没用,只好来找娘亲撒娇:“娘,你瞧爹爹,说什么女儿是掌上珠心头宝,到头来还是偏心儿子!女儿家为何就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跟金吾卫的士兵比试,他们三四个人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家里三个男人走了,满屋只剩女眷。杨夫人看问题很实际:“比武你想比就比,不想比就停手,打仗岂能随你心意?一场仗动辄数月,其间碰上月信来潮,你手脚无力腹痛流血,如何杀敌?如果此时恰巧战事正酣,死生交关,你能使出全力么?”
杨末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被母亲问住。她尚是豆蔻少女,前年天癸初至,信期不准,时而两三月时而半年,还未体会到此事对她上蹿下跳有多大影响。
回到自己房中,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母亲的理由不足以说服自己。将士沙场奋战,流血本是常事,断头亦不足惜。爹爹最凶险时陷入敌阵身中十余箭,仍旧浴血杀出重围,区区月信算什么?就当肚子被戳了一刀,照样杀得鲜卑人哭爹叫娘!
如此一想,顿觉胸中豪情万丈,脑中整理了一番说辞,推门就去书房找爹爹。
六郎七郎已经出去了,就剩杨公独自一人对着墙上的边境地图负手沉思。杨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杨公已先一步听见了,转回头笑道:“自己家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杨末吐吐舌头,正襟走入书房,也不兜跟父亲圈子了,直言道:“爹爹,我也想像哥哥们一样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如果你因为我是女孩儿就轻视我不答应,那我对爹爹就太失望了。”
杨公忍俊不禁:“小丫头片子,倒先威胁起爹爹来。”
“本来就是嘛,难道爹爹也像那些腐儒一样,觉得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窝在家中相夫教子?既然如此,爹爹何必教我武功、让我看兵书史册?”
杨公立掌道:“爹爹绝不敢小看了末儿,但爹爹舍不得你上战场,也是真心话。”
杨末与爹爹相处不多却感情极好,父女俩见面总是嬉笑玩闹,自称一对老顽童和小顽童,她很少听见爹爹如此温言软语。
他摸摸小女儿的后脑勺:“爹爹一生征战无数,屡临险境死里逃生,所以更知道战场凶险,武艺、经验、应变只是一部分,运气也很重要。爹爹信得过你的本事,但无法为你的运气打包票。你以为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都留在京中,做个清闲富贵的禁卫将领,合家团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以为我想让你娘亲、嫂嫂们独守空房、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就成了未亡人?”
杨末也安静下来,望着他轻声道:“爹爹……”
杨公踱到地图前,抬头仰望:“但是这大好河山,总要有人用血肉去守护。我杨氏一门,从曾祖起纵马疆场,世代相传。到我这一代,六个儿子全都被我送上沙场;阿离十五岁自请入宫,宫中波诡云谲,不输战场刀剑;最后就剩你这一个小女儿,你娘亲四十岁上才生了你,差点把命送掉,你是我们全家人的心尖尖。末儿,爹爹老了,人老了就容易有牵挂,狠不下心来。就当爹爹自私,想把我的小女儿一直娇着宠着,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爹爹只希望护着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安稳,爹爹和哥哥们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值得的。”
“爹爹,大战在即,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低下头,似也感染了离别的愁绪,“爹爹希望我平安顺遂,不想我临危涉险。可是什么叫平安顺遂?留在京中浑噩度日,像所有高门出身的女儿,到十八岁找个门第相当的夫婿,囿于深闺相夫教子,做出贤良淑德的模样讨夫君欢心,也许还要和比我更美更贤淑的女子争夺丈夫的宠爱,这就是爹爹希望我走的道路么?这样的日子光是想象就已经厌倦,末儿不愿意。”
杨公略感惊诧:“末儿,你竟有不愿嫁人的想法?别的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也未见得不好,你为何要离经叛道?”
杨末昂首道:“别的姑娘都这样,我就也要这样么?那别的朝臣都贪生怕死不敢与鲜卑人对抗,爹爹为何不与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