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她九岁。他十三岁。
……
黑夜里,崔璟萱木然地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木梁,半响不知道身处何方。
是了,这是在楚国,头下枕的,还是万安寺的棉枕,旁边的摆设,地上的蒲团……
这是万安寺的厢房。
那是梦里的林家庭院。
那是梦里还稚嫩的他和她。
许久,崔璟萱闭了闭眼,拿起绢帕,盖在眼上,遮住了眼底万千的神色。
一直以为,她的记忆力超群,一直以为,她们初遇的画面她会记得清清楚楚。却不想,现在回想起来,竟连那一日的场景都模糊许多,只记得那朵玫瑰,那片秋千,他的眼,他的话。
今个,怎会梦见他?隔着帕子听着外边的雨声。今夜,再不成眠。
万安寺山下的马栏里,看马的和尚还在旁边的木屋里睡着,只一昏黄的摇曳着。林菀和蝶舞主仆二人已经留了信,骑着马扬长而去。
几个时辰的路程并不算什么,难的,却是愈加滂沱的雨。
冰冷的雨浇湿了二人的衣衫,汇成小股的水流,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地淌着。蝶舞看着前面女子毫不受影响的身姿,嗫喏半响才纠结着谏言:
“小姐,我们去避一下雨罢!”
所以,为什么要大半夜地在雨里赶路!不是说有重要的事,今日不回府?今日也没做什么重要的事,仅仅去上了一炷香而已,颂了段经而已。跟往常一模一样。
到底刚被提点过,蝶舞也不敢再忤逆主子的想法,小姐的吩咐,她还是不带脑子地遵守就好。
“不用了,再拖延,父亲该跳起来了。”声音里竟还有着调笑的意味。
后面的蝶舞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到底是谁白日里不愿回府的!
想起什么似的,蝶舞又加快了速度,追上林菀,两匹马并驾齐驱,她身子朝着林菀侧了侧,低低地道:
“小姐,那刘府的小厮,我已经安排好了。先在万安寺脚下养伤,等养好了,就让他来府里见小姐。”
“恩,我知道了。”
虽被雨势阻了,到底赶着丑时的梆子进了定国公府。若不是换了身男子装扮,又打着定国公林大人的牌子,看守城门的士兵哪会容两人进去。
定国公的书房里,林菀湿哒哒地由着上首的人教训:
“给你传信是几时,瞧瞧现在,又是几时。女儿家家的,大半夜骑着马归府,像话吗?啊?!”
拍桌子的声音吓坏了门外贴着耳朵偷听的亲随并管家,这大小姐怎地这个时候冒着大雨回来了。这雨天,不回来都比这幅琳成这个样子回来好啊。
老爷那个脾气,心尖似的疼着小姐,这回都气的忘了让小姐换衣服了!这可怎么得了!
林菀听着,站姿乖巧,更是微微摇了摇头同意自家爹爹对自己的批评。
“不像话?你还知道不像话!!”
定国公英俊的相貌都气的有些扭曲,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林菀,又气愤地摔下,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起。
看着林菀湿透的衣服头发和面上还带着的雨珠,心疼无比,除了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真是再从未见过大女儿这样狼狈凄惨的样子,想想缘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年年去万安寺祭拜什么!风雨无阻,一年不落。府里老爷子和我,你祖母和娘亲,哪个不健在了!你这是在咒我们不成!”
蝶舞跪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一丝慌乱一闪而过,大气儿都不敢再喘一下。
老爷居然问这个?!有些话,真的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要再说为好。
这么多年,她都不敢问,至今还记得那一次蝶眠好奇问了出来,结果小姐就罚着蝶眠去暗室受罚。自己也一句话不说地把自己锁在水榭里,一个人练了一天的琴,直到把琴弦都弹断,手指深深浅浅地留下一手的伤。
那个,就是小姐不可以问的埋在心底的伤痛。虽然连她都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伤痛的经历,但,她不舍得小姐自揭伤疤,再痛一次。
果然,气氛死沉下来。定国公还在暴跳如雷着,却没发现站着的林菀僵住的身子和眼里哀绝的神色。
祭拜?对啊,她是在祭拜,祭拜一个故人。昨天,可是他的忌日。呵,可笑,她在祭拜些什么。他自愿的,不是吗?
“阿嚏……”她哆嗦着身子打了个喷嚏,囔着鼻子,打喷嚏打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冷……”说着,眼泪竟像是止不住地,划过通红的鼻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定国公瞧着,顿时又是气又是急:“你这孩子,让你不听话,自个遭罪了罢!”
恨恨地跺着脚,跑去内间拿了榻上的薄被,手上麻利地把大女儿包裹住,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老林,给我滚进来把小姐带下去,快,请个大夫来,再去烧些姜汤,还有,厨房快,去烧水!”
外面的亲随赶忙推门进来,按照安国公的吩咐去做了,底下的小厮被支使地团团转,大晚上的,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林伯,麻烦你了。”蝶舞跟着,颇为不好意思地朝着忙活的中年管家道。
“没事。”那管家倒是笑着摸了摸胡子。大小姐挨骂,他这个从小照看大的也是心疼啊。到底,还是大小姐精啊,卖个可怜,几滴眼泪下来,老爷可不得束手就擒。
夜,愈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