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和机械师是干什么的,好像这些人跟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点的关系,或者说自己的生活里即使没有这些人,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正因为没有工程师和机械师,才制造不出动力强大的火轮船、杀伤力强大的火力武器,正因为很少有人走出去,也不希望有人走进来,才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要紧,要紧的是人们从心底里根本不想去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可怕的是外面世界早已做好了来犯的打算,这里还在没事一样过着安逸的生活。人们生存的理念变得越来越死板,任凭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反正这里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是战争,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没有一点野心打算去触犯别人,因此愚蠢的认为,别人也不会来侵犯自己。
尽管这个民族曾经经历过无数战争的洗礼。战马、战车、战刀,一切代表时代特征最先进最有力的产物,都在战场上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成了攻击敌人战胜敌人最有力的武器。从来没想到大海会成为战争和侵犯最有利的通道,在人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小鬼子的火轮船强行来到了海连湾,威力凶猛的炮弹震裂了糊在雕工精美窗棱上沿用了几百年的毛头纸,街道里四处乱窜的枪响吓坏了躺在炕上安睡的孩子和女人,惊悚中悄悄地问出去探听消息的男人,“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日本鬼子侵占了海连湾,杀人放火无事不干。”
“咱们可从来没去冒犯过任何人。”男人的回答似乎是世上最强大的理由,似乎是在说这还用说下去吗,我们从来没触犯过别人,别人就不应该来侵犯我们。
从来没抱着触犯别人的心里,同样也疏忽别人来侵犯时的准备跟打算。那些集纳物理学、数学、化学众多学科合成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一亮相,人们顿时都傻了眼。人们这才知道这些工程师、机械师、高级技工努力研制出来的东西,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夺命武器,人们这才知道自己铁匠炉里锻造打制出来的家伙,只能用作吃饭的工具,光知道吃饱了,穿暖了,把身体养得胖胖的又有什么用?
傅铭宇知道的海连湾,是几十年以后的样子,如今的海连湾很少再看到已经过去的影子,不是人们不愿意把那段耻辱留住,新中国发展的大潮根本容不下那些丑恶行迹占有珍贵的土地。唯一留下在城市穿梭的有轨电车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乘务员手里摇响的铃铛,似乎在告诫人们小心列车,似乎在告诫人们,小鬼子当年侵占海连湾时,列车经过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的客气。
乘务员手里的铃铛成了敲击人们灵魂的警钟。这里不但有国家出名的海事大学、理工大学,为国家时代发展培养了一批批精强能干的工程师和机械师,率先发展起来的重型工业,为国家富强奠定了坚实牢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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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眼里,利民堂的灾难是李明义救了一个日本姑娘带来的祸根。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李明义救不救日本姑娘利民堂的灾难都不可能躲得过去,整个海连湾都陷入一片灾难之中。海连湾的灾难是谁带来的,日本人。从日本人侵占海连湾的那天开始,灾难就开始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海连湾都躲不过去的灾难,利民堂又怎么可能泰然独存。如此人为制造的史无前例的灾难,岂是一个弱小的女人能左右得了的,何况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小子,叫我说你这干的可不是啥好事。现在人们恨不得这些东西给剁碎了,扔到锅里煮了,你还敢把仇人带回利民堂来。利民堂以后甭想再有好日子过了。”民族仇恨跟个人仇怨不同,无形的愤怒像涌动的潮水,不管好的坏的,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吞没。满脸皱褶的老伙计一向对李明义总是敬重有加地称呼“少东家”。这天说话却毫不客气。
老伙计几代在利民堂做伙计,像李氏家人几代都在经营利民堂,像庄稼人依靠庄稼地来生活。利民堂使老伙计旱涝保收在海连湾顺顺当当的生存了几十年。看惯了无数生活的艰难,命运的悲惨;听惯了无数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的哀嚎。悲悲戚戚的人们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利民堂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生命一样珍惜和爱护。老伙计从小看着利民堂的少东家长大,利民堂老东家为人厚道,从来不薄待下人,对老伙计尤其呵护。在老伙计的心里利民堂是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地方,老伙计的父亲去世后,他接替了父亲的职业,利民堂的东家就是他的亲人。李明义小的时候,老东家让他管老伙计叫叔,老伙计说啥不应,说咱海连湾人是最讲规矩的,主子到啥时候都是主子,下人到啥时候都是下人,不管啥时候都不能乱了规矩。
自日本人从深海口登陆到海连湾,老伙计就像变了一个人,看到李明义把一个日本女人带到了利民堂,老伙计就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带着一股怨气把叫了二十多年的“少东家”换成了毫无礼貌的称呼,手里一边替李明义带回来的日本姑娘熬着药,一边毫不避讳直呼李明义,“小子”。
李明义不介意老伙计对自己的称呼,相反倒让他觉得更亲切。
“怎么会呢?她可是一个病人,咱们利民堂就是给人治病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人?世上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去救。”老伙计听到少东家的话,非但没有被折服,反倒把一腔的愤气朝他撒了出来,“小子,你别跟我犟了,跟我比起来你还是活得太嫩了,你站在门口看看,外面哪个人没有病,即使他们个个表面看上去都还体格健壮,行走自如,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心里都被一块不可言状的症结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才是真正的病,才是真正需要医治的病,救!难道他们不需要救吗?怎样救?你能救得了吗?面对这样的病,咱们利民堂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这纯粹是没事找事,多管闲事。”
老伙计说完,李明义特意朝着外面看了看,街上行人明显减少,人人的表情丧魂落魄,就像刚刚失去了亲人,亦或是亲人即将失去的样子。尽管外面的阳光依然明亮,但人们一点也感受不到阳光给人们带来温暖的感受,尽管太阳把大地照得到处一片的明亮,但是人们就像生活在黑夜里一样,依然看不清眼前的路,是人们的眼睛出了问题了吗?不是,正像老伙计说的那样,是人们的心里找不到任何出路。
“她跟那些害人的鬼子不一样,她是一个好人。”李明义狡辩自己没有做错。
“好人!?我可听说了,她是魔鬼头子加藤霸川的女儿,能说她是一个好人吗?”
老伙计说的没错,魔鬼头子的女儿也是魔鬼,尽管她还没有干出一点坏事,那她到海连湾干什么来了,不就是打算来干坏事吗?老伙计这样一说,李明义心里也预感到自己的确不是在做一件好事,的确是自己多管闲事了,魔鬼头子的女儿想死就让她死掉好了,关自己什么事。看看大街上一张张惶恐表情的脸,就知道海连湾人过的是啥日子。
“你走吧,你已经完全的康复了。不过你走了以后,在你做坏事的时候要好好的想想,是利民堂救了你,是海连湾的人救了你。如果没有利民堂,没有海连湾人,在你下船的那一时刻也许就已经死掉了,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是永远都不会干出坏事的。”
加藤美子的身体的确是在一点点的康复,不过她心里的痛苦一点也没有减轻,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在自己国家里好好的生活,却跑到别人的国家来搅得人家鸡犬不宁。特别是在刚一下船就遇到了这么好心的中国人,把自己领到了自己家的中药铺,还救了自己的命。心里的痛苦似乎比以前更加的严重了。她躺在利民堂药铺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眼睛里含着泪,脑子里感到天旋地转,一种幻觉在她的脑子里浮现,辽阔无边的大海,海上的狂风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向一艘火轮船凶猛的砸了过来,大海里,狂风和巨浪下火轮船就像小小的玩具,随时会被狂风和巨浪撕碎的危险。船里所有的人都惊慌了,害怕了,这是他们平生遇到最大的风浪,火轮船也许到不了地方就会葬身大海。那时候人们想到的不是火轮船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想到的是自己的家多么的美好。
加藤美子的家是离广岛最近的地方,尽管广岛一样没有逃脱战争的侵袭,不过那里还没遭遇到更大的战争伤亡,人们从最初战争的恐惶里一点点的适应了过来,还算满足眼前的生活。树木、房屋、街道、往来不断工作、学习的大人和孩子,采购生活用品的人们。这一切就梦一样,过去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去。战争最是没有定数的,无论再怎么懦弱的民族都有血性刚强的汉子,为了民族的尊严和国家的完整,心甘情愿把一腔鲜血洒在为正义反抗的战场,这样的人层出不穷,再凶恶的侵略者对不顾生死的热血汉子也感到恐惧,在侵略别人的战争中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到回去的那一天另当别论。
加藤美子不愿意睁开自己的眼睛,不愿看到眼前陌生凄惨的世界。
到处都是苦难的人们,一张张惊恐的面孔,生命和家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的安全可言,树木灰土土的,绿色的叶子没有一点生机;街道乱糟糟的,流淌着污浊的臭水;房屋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塌,发出一声声惨叫……。
加藤美子经历了一场死亡的劫难后,以为自己永远死去了,她不怕死亡,甚至希望自己死去。但生命的召唤让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皮肤略微带着古铜色的年轻的小子,这不是天生就有的肤色,是海边的海风和沙滩的阳光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利民堂的草药把他熏染成了这个样子,一个壮硕健美的中国小子,是他救了自己。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做伙计,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们学治病救人,只有我留在这里,那些人才不会到这里肆虐,这里才会平安。”加藤美子躺在到处充满草药味灰暗的屋子里,那颗瑟缩的心好像跟这里的人们一样没有安全感,她是反对战争的,更何况像这种打着战争的幌子跑到别人的国家进行残害和掳掠,正像她父亲说的是为了帝国的利益,被迫无奈才来到了海连湾。她原以为自己会葬身在大海里,但是她还是醒过来了,而且还是被侵略国家的一个小子给救了,家是回不去了,难道继续去干害人的勾当,包括去害救自己活过来的利民堂和利民堂里的人们。加藤美子醒过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你不能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我们就完了。这里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的。”除了老伙计别的伙计也跟着说。
“海连湾人们会以为我们为了自保,跟日本人勾结在一起,即使我们没干出一点对不起海连湾人们的事,也逃脱不了助纣为孽的干系。”
“利民堂可是最注重声誉的,几代人经营下来的声誉不能这样说悔就悔了。”
这是利民堂从来都没遇到过的一个病人,治好了病不走了,非要留下来做伙计,而且还是一个姑娘,一个日本姑娘。人们都知道,她是日本侵占海连湾最大魔鬼头子加藤霸川心爱的女儿——加藤美子。如果她硬要留下来,还真没有人敢硬生生的把她从这里赶出去,整个海连湾都是小鬼子们的天下,他们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
“每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她留不留下来利民堂都完了,不是利民堂完了,整个海连湾都完了,人人连命都保不住谁还在乎身上有没有病。就像一个人连脑袋都保不住,还在乎身上虱子咬不咬。”
“这件事除非是老东家点头,除此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做这个主。有老东家在,我们是不会听你的,尽管你是少东家。”
“老东家,你就说句话,这件事行还是不行。不过我们看是万万不能行的。”利民堂所有的伙计都围在老东家的身边。
坐在古铜色陈年紫檀太师椅上的老东家,右手按着中间凹下去露出紫红色木质的脉枕,一脸凝重地看了看所有的伙计,看了看少东家,又看了看站在少东家身边的大病初愈的日本姑娘。伙计们希望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说出跟他们一样的心里话。坐在比他年岁还长的紫檀木椅上的老东家,一句话也没说,接着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好像有太多的心事需要思考,为这件事来打扰他,使他显得很不耐烦,没有人知道老东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加藤美子在利民堂留了下来。
加藤美子留下来的原因,的确是为了打算保护利民堂的安全。日本人在海连湾到处的烧杀抢掠,奸辱妇女,到处都是人心惶惶,有她在日本人就不敢到这里胡作非为。有她在最起码利民堂是安全的,利民堂是安全的来这里看病的病人也是安全的,即使那些身上没病心里有病的人暂时到利民堂躲躲也是安全的。
海连湾,就像在黑漆漆夜晚行走的胆战心惊的夜行人,看不到眼前的路是沟壑是险滩,到处都能伸出死亡的魔爪。人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点不讲道义人伦的世界,感受不到一点生的安全,彻底的被吓坏了,即使有那么一点点豆萤大小的光亮,人们就像见到了希望一样,这小小的光亮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太微弱了,甚至起不了任何作用,随时都会被掀过来的阴风和怒浪消灭得毫无踪迹。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人们才知道光亮对自己有多么的重要,只有在欺压、凌辱、连自己的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人们才知道如果有一支带领人们敢于起来反抗,敢于带领人们坦坦荡荡地活着,哪怕是堂堂正正地死去的队伍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