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宫里的风波总是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成昭仪于中秋宴小产,太后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并派了素蓉姑姑去探问了几次,各宫也象征性地送了些滋补的药品以示慰问。而皇上,更是三天两头待在成昭仪那亲自抚慰。冉嫔名义上是为了皇嗣祈福,但十天青灯古佛之下,早已把冉嫔的恩宠念得毫无起色。
慢慢地,成昭仪小产之事淡化在后宫的琐事之中,像是那个还未来到世上的孩子一样安静地沉睡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仿佛从未发生。
而我,经历那场风波之后,恩宠未减,反而是愈发临近我出宫的日子,皇上特意下了恩旨赐了好些名贵的物什供我奉在府邸。
生活慢慢安静下来,时间仿佛被拉长,无限地拉长,静谧之中缓慢地行走着。虽然时间缓慢,但是秋意却来得汹涌。北方的秋,萧瑟得没有血气,万物凋零,但却凛冽得血气方刚,仿佛整座城都沉寂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中,冻得人的脸生疼。
而随着冷意渐增,距离我出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这便成了我在寂寞寥落的日子里唯一的念想,是苦涩药物入喉后的蜜饯。
而这样静谧的后宫,总是有一两件事能掀起一些波澜。比如,韩萱的册封礼。
于我而言,时间是缓慢的。而于韩萱而言,时间恍若白驹过隙。
册封礼的临近让她的紧张感不断地增加,以致于夜夜难以安眠。因着我代掌后宫的缘由,我也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她暂住的毓秀宫陪她闲聊以宽慰她不安的心。
而除却这样轰轰烈烈的大喜事外,前朝也传来些风言风语。因着央国领土的西南向与陈国相连,东南向又与近年国力日盛渐逼陈央两国的楚国,因而时常因南方疆土受扰而头疼。
父皇在位时常受陈楚两国所扰,虽则那时陈楚两国的国力无力抵抗最为鼎盛的央国,只能做些小偷小抢的骚扰,但由于楚有长河横贯陈央之间,陈有高山拦于其间,所以父皇也无可奈何。而到了皇兄即位至今,陈楚已经国力丰厚,足以与央国三足鼎立天下,因而陈楚对于央国的边境的骚扰已不是小小的偷劫,而是打杀劫掠频频发生。
皇兄也曾派人前往镇压,但西南处刚镇压下来,东南又起战乱,两边交替而行,又善借地势,连素来善战的镇国将军吕兆成也无可奈何。
如今临近年关,北方粮草短缺,战力最为薄弱,再加上国内皆因新皇纳后而放松戒备,陈楚如今来犯,皇兄因此事唤内辅大臣丞相韩朗、太师董舒、内阁大学士裘德展以及平阳王苏颖婴、襄亲王苏颖博在御书房足足商讨三日。
莫说是我了,连因小产恩宠不断的成琬心也无法面圣。康福到我宫里跑了三四趟,每每来都是苦着脸求着我说:“皇上自晨起用过一点早膳外便没再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骨铁做的也熬不下去的。求求公主开开金口劝一劝。”
彼时我坐在绣金丝贵妃榻上,案牍上还摆着内务府和尚宫局呈上来的韩萱册封礼的诸多细节奏折,看得头疼。
见着康福亲自来求,我也只好放下手头的东西请他喝一杯雨前龙井,方劝慰道;“公公在皇兄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最熟悉皇兄的脾性。近日边疆屡屡受犯,换作是本宫也心急如焚,皇兄肩负重任自然无心进食。如若本宫去劝了,皇兄念叨几句,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反而惹皇兄烦心。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照料好后宫诸事,替圣上分一分心。本宫知道皇兄再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劳烦公公回去后吩咐御膳房近日做些容易进食的膳食。皇兄日理万机,如若做得繁琐反而怕耗费时间无心进食。万言难尽,唯有劳烦公公多费些心了。”
康福见我言尽于此,又看到我案上确实忙碌不堪,便叹气不断,只好告退离去。
待康福离去,我看了会内务府的奏折,心里头着实放心不下,烦得很。便唤锦兰前来。“吩咐小厨房做些菊花香糕并一盅玫瑰酱,同本宫一起去御书房给皇上请安。”
銮轿出了永巷,途径御花园,一路晃晃荡荡地到了御书房。
康福在门口远远见着是我来了,赶紧小跑过来向我行礼,道:“奴才这就进去禀告皇上。”
我唤住他,道:“此时诸位大臣还在御书房吗?”
“今儿个歇得早,如今已各自出宫了,只有皇上一人在御书房。”
我转身从嫣儿手上接过食盒,说了一句“本宫自个进去就可以了”,然后款款走进御书房。
这是我回宫后第一次进御书房,先前父皇在位时我偶尔也会来这里寻他玩闹,但到底那时还小,即便朝政在前我也听不懂。如今再度回宫,因着女子不可干政的缘故,我极少到这里来,即便有事要与皇兄商讨,也是寻着他在乾清殿的时候再去拜见。
今日一来,情况大致与我所想的一致。大臣的奏折堆得案前如若小山丘,皇兄坐于案前,眉皱成川字,旁边小桌子上摆着的膳食都还未动。
我刚掀帘子进入书房的时候,一本奏折便被扔着飞到我的脚下,身后的康福都吓了一跳。我回头睨了他一眼,将食盒放到他手上,然后蹲下去拾起那本奏折,合上,款款走到大殿中间朝着上座行礼,道:“臣妹给皇兄请安。”
皇上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埋进成堆的奏折里,只对我说了一句:“来了。坐吧。”
“谢皇兄。”我起身,盈盈莲步走到紫檀木桌案前,将奏折重新放下,又走到小桌子把早已凉透的膳食端起来,交到康福手上与他交换食盒,复又走到小桌子上放下食盒,拿出菊花香糕和玫瑰酱放下。
“朕还不饿,你来替朕看看这封奏折。”皇兄头也没抬,递给我一篇奏折。
我连忙跪下戚然道:“臣妹一介妇道人家,如何能妄议朝政。”
皇兄抬头盯着我看,目光如炬,仿佛有一把利刃藏在眼里要把我刺穿,看得我心下一颤。仿若隔世,皇兄眼里的刺探慢慢被隐藏起来,化为平静。他将眼神移开,把奏折随意扔在桌上,语气平淡无奇地对我说;“你既不愿,那便罢了。朕也看得乏了,不论朝政,我们便来谈谈家事吧。”
我心下一松,起身将案上的奏折简单收拾到一边,空出位置将糕点摆上去,道:“既是要谈家事,那皇兄便放下心来好好吃点东西,咱们再细细谈论便是。皇兄记挂国事,臣妹不才无法分忧一二,但却记挂着皇兄近几日操心朝政必当着急上火,故而让小厨房以菊花做成糕点,又添了一味玫瑰酱,这时候吃最是清凉降火。”
皇兄放下朱笔,挽了一下袖子,康福赶紧端了净手的玫瑰花水上来伺候皇兄洗手。我见势递了干毛巾给皇兄,再将菊花香糕端到他的面前。
皇兄咬了一口,赞道:“到底是你的小厨房能干,这香糕做得甜而不腻,独有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气。”
“不过是皇兄久未传膳难免困顿,所以见着什么都是好的。”
“这些日子为难你替朕料理后宫。到底你与朕是亲兄妹,朕也唯有对你放心些。”
我一听,屈身行礼谢恩,面上早已收起了原本的惊悸,化为恭敬和恩赐的神情。
皇兄见我如此,似乎满意,复继续说道:“韩氏入宫一事,一切可还顺利?”
“内务府做得很好,基本都安排妥当了,只静待吉时。只是成婚本是男女一生大事,更何况是入宫为后,母仪天下的大事,故而韩氏有些惶恐也属正常。臣妹知皇兄需提防着男女大防之事,故而闲时便替皇兄抚慰韩氏,想来并无大碍。”我心下的惊恐还未消散,面上只能尽可能地做到恭敬谦让。
“此事你处理得很好。韩氏既是母后选定的皇后,必定当得起母仪天下的名号,大可劝慰她宽心就是。立后就罢了,好好操办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让韩家宽心。至于后续选秀之事,便一切从简吧。到底先皇崩逝未久,不宜大操大办。”
“是。”
“朕已经派人去好好修缮翠竹山庄了,内务府也已重新拟定了府邸的名字,你且去挑一个换上。”
我心下一惊,未及深思便呼道;“不可!”
皇兄质疑的神情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显示在他的目光中,焦点定在我身上,仿佛箭在弦上对准着猎物。
我心下后悔得如同吃了一斤黄连,脑子里火速搜索着不可改名的原因,努力压住剧烈跳动的心,屈膝跪下道:“臣妹是想,翠竹山庄素来以美竹闻名,既然满园翠竹依旧,何必劳烦内务府多行一举。到底名字不过是代号,如何称呼也无妨,日后臣妹住进去,翠竹山庄便与温府无异,不会与任何前尘往事挂钩。”
“你当真这样想?”皇兄眼里的刺探丝毫没有减弱。
“是。”我把头低下去,眼睛看着地面,尽可能表现出谦恭的姿态。
“翠竹山庄确实美竹环绕,可惜坏了根,便只能尽数除去。”
绝望的气息凉透我的心底,我深知我无论如何是无法为他留住生前挚爱的翠竹了,但能留住的我还是想尽力留住。“既然皇兄主意已定,那便依照皇兄旨意。翠竹也就罢了,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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