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有希望总好过绝望,而他,尝够了绝望的味道。
接下来的这半年,他们寻遍了辽东,问访了无数的高人,以寻求破解之法。直至找到了当年曾经给她看过病的那个萨满巫师,才有了眉目。
“……她身上带着转生石,遁入轮回后,她的转世之魂还会重返人间。只可惜她这一世肉身具焚,所以这孤魂恐怕会游荡上些时日,待找到了合适的肉身,才能得以转生。”
“转生石……如此玄妙之说,要我如何能信服?”
“贝勒爷若是不信,又何必找到老妪来一问究竟呢?”
那萨满巫师幽幽地站起来,“当年老妪到贝勒府上瞧病时,便发现此女脉象异于常人,三魂七魄皆非其肉身所有。那肉身十多年了,容貌也不改,这些爷总清楚吧……”
是的,前前后后十五年了,她的确……容貌未老。这一点他亦曾怀疑过,但却未曾问过她。只因他觉得无论她是什么模样,是人是鬼也罢,他都不会介怀。
“若是她寻不到合适的肉身,便只能不人不鬼的在阳间游荡,再无人形,直到阴寿尽了,魂飞魄散……”
他双手紧紧握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若她转世为人,可还会有以前的记忆?”
“俱往矣,俱泯矣。转生石,只有能重获新生之力,而无延续前缘之功。恐怕贝勒爷只能自己去寻了……”
见过萨满巫师后,皇太极眉头紧锁,步子游离地走到范文程跟前。
“转世之魂……这世间,真的有转世之说吗?”
“从前我也不信。”范文程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或许,这真的是个奇迹呢?”
****
清早,皇太极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便服,来到了乌尤黛的毡帐外。
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遣了牢靠的丫鬟先去帮她洗漱,他便负手在外头等候。昨日他赴宴前,便先跟她约好了,今日便带她回家的。她听罢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听闻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了。
待她走出毡帐,只见精心粉饰过一番后,更是身姿卓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不过如此。对于她的美貌,皇太极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每每见到她,都会不由得再暗叹上一番。宰桑的担心确实不假,这样惊世的容貌,只怕难逃红颜祸水的命运……
他收起先前的忧心愁容,展颜对她微笑道:“乌尤黛,回到科尔沁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回家……”
“回家之后呢?”
乌尤黛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脑海中隐约的那个声音,只提醒着她要回去,回到科尔沁草原去……却不记得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皇太极向她伸出手道:“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犹疑地把手递给他,他牵过她来,厚实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的。他们也没有骑马,就这么一路并肩而行,不知为何,乌尤黛对他……总有种模糊的记忆。打从那晚他收留她进营帐时起,她便觉得有种熟悉的安心,好像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仅不会伤害她,还会保护她。
他步履稳健地带她来到一个山头上,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一阵如泣如诉的马头琴声从东边传来。
乌尤黛迷惘地望着远处,那靡靡之音,声声传入她的心扉。
“他就在前面等你,去吧。”
她的脚步被琴音勾住了一般,如中了魔怔,不由自主地朝前头那琴师的身影走去……
皇太极负手看着,远处那一白一褐的身影,在这苍茫无尽的草原上紧紧相拥着,琴声却愈发婉转悠长。天际一道霞光普下,照耀在他二人身上,那白色的倩影汇入光芒里……马头琴的琴声戛然而止。
皇太极走到那喇嘛身边,只见他跪倒在地,抱着马头琴,泣不成声。一旁的乌尤黛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几近奄奄一息。
“她不会再醒过来了。”皇太极沉声说道。
“六道轮回,三世因果。是我们这一世没有尘缘……”那喇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笑中带泪道,“多谢贝勒爷,把她的三魂带回来,好让她早日遁入转世轮回。”
“你不必谢我,我……亦是为了让她魂归有处。唯有如此,我才能借走这幅皮囊,救回我的心爱之人。”
那喇嘛与他作别后,便抱着马头琴,落拓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这天地间。然而他的弹唱声却经久不绝。
“法生则生。法灭则灭。皆由因缘合会生苦。若无因缘。诸苦便灭。众生因缘会相连续则生诸法。如来见众生相连续生已。便作是说。有生有死……有生有死……”
皇太极将地上的乌尤黛抱了起来。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方才她的笑靥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而现在……怀中的人儿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令他心疼不已。
他一吻落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
“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