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本以为肖灿是一人来,却不料身边多了个贵气的公子,模样细看,竟与肖灿有几分相似。
是朋友……还是兄弟?
“殿下怎么才来,约的时辰都过了。”她也不行礼,一把拉了肖灿的手,柔声埋怨,“奴家前个看了个戏本子,说道……相思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逼,常挑着一担愁,准不了三分利,这本钱见他算得!奴家读到那里,便想着……前世必然是欠了殿下的债,才落得如今心焦。”
“这倒是个好主意,欠着叫你时时牵挂才好。”肖灿满眼柔情,“且去雅间取了纸笔于我,今日便将借条写了吧!”
“殿下!”少女娇笑捶他。
肖嵘在一旁有些不自在。他开始怀疑自己跟来做什么了,今日因着军中的事情,他与四哥的约酒便晚了,好不容易兄弟见一面,见四哥要走,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跟了过来。
环顾四周,楼下有指着他娇笑的,抛媚眼的,楼上有团扇半遮面,朝着他故意丢丝帕的,见他躲了,与边上的姐妹嘻嘻一笑,哼一声转身进屋了。
待进了雅间,老鸨唤来两个姑娘陪他,他便更不自在了。肖嵘也不是怕,只是见这些女子的笑,也是跟带了面具一般,叫他敏锐的不喜。
若高兴,痛快笑便是,不高兴,又这般勉强的陪他。
肖灿写了借条,与胭脂调笑两句,见自己六弟的模样,手一挥,叫人都出去了,又让胭脂去唤些乐妓进来,他走到肖嵘身边斜坐下。
“跟着我来,却又不乐。这里的美人竟无一个看上?”
“没有。”肖嵘答的硬邦邦,又开始了每月必说的劝导,“四哥,女人有什么意思?亲热起来虽然痛快,但也就那么一时,过了再看,也无甚意思。何必为这些记挂流连,倒不如跟我去练武场比划比划。”
他是皇子,很早便有专门培养的司寝前来教导他人事。虽然还未大婚,府中也有两个房中人。对于美色虽不厌恶,但一向觉得女人,也就是那样,母亲,姐妹,朋友的角色倒比一般的房中人,叫他更重视一些。
前几年有一个房中人了有身孕,因着她要做母亲,他也重视一些。可惜那孩子没保住,时间久了,那女人除了生理需求时招来,也全无印象。
对于几个哥哥对美色的贪恋,他不是很明白。二哥如何,随他去,只是四哥……
“四哥,你若将几分心思放到朝中,如今也不会是二哥独大了。”
“你若将催促我的功夫,放到朝中,如今,也不会是他独大。”肖灿摩挲了一把酒杯,垂眸问道:
“六弟,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肖嵘一愣,道:“不!”
“那你跟他较什么劲?”
肖嵘干笑:“较劲?谁敢跟他较劲……如今窦家……是如日中天!都快骑到皇室头上去了。我拿什么较劲!”
他低头,脑海中掠过当年流辉宫中的那个温柔的女子。
“我只是,不甘心,明娘娘那么好……当年……四哥,你就不恨吗?”
“我若恨,今日,便不成活。如何恨?”肖灿看向窗外,黄昏的余晖透进来,竟掺杂了几分肃杀萧瑟之意。
“……”肖嵘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四哥是对的,若不是他的母妃早逝,他也不会活下来。
自从窦皇后把持后宫后,能活下来的皇子无一不是家世衰落,或与窦家联系甚深的妃子。例如大皇子,便是当初窦皇后三年未育窦家送入宫中的旁支女子所生。
整个宫中,唯有当年的五皇子与八皇子家世显赫,在五皇子和八皇子先后被贬为庶人之后,也已渐渐衰败。剩下的……便只有当年的明国公,明妃之子的四哥。
明国公早在爱女过世第二年便已逝世。如今承袭爵位的明国公虽是二哥的亲表哥,但十年前,有一桩往事惹得两人决裂,结下深仇。便是如今家世显赫,明家那边,也不是四哥能借助的力量。
想到这里,肖嵘不禁道:“四哥,我始终觉得,当年你与琼树的事,应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无论是否是圈套。六弟,明国公确实因我之故,失去一臂。此事不必再谈。”肖灿耳朵动了动,制止肖嵘再说下去。
“殿下~”胭脂进屋,身后带着几个侍人捧着一应茶具走来。身后乐妓,亦是鱼贯而入,肖灿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案几前,在胭脂要摆茶具过来时,看了她一眼。
“胭脂的茶艺极好,六弟,你可要好好品一品。”肖灿道。
胭脂款步的走到肖嵘身边,身后的侍人将案几收拾了,把茶具摆上。胭脂对着肖嵘矜持一笑,这笑不似对着肖灿那般明媚,而是清浅极了。
妆容细致的脸上,蓦然露出这般清浅的笑容,一时倒是吸引了一秒肖嵘的目光,他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女子与他坐的近了一些。额上那累金芙蓉花钿,在羊脂玉一般的脸上,鲜妍明媚。
胭脂抬手置于茶具上,忽然转眉,向着肖嵘轻软道:“六殿下,可否帮奴家取一下镯子?”
她手腕一动,挽了个花,秀出腕上的首饰给肖嵘看。玉的金的,红白绿相间,钏在一起,在白净圆润的手腕上煞是好看。
肖嵘脑袋一嗡,抬眼看了一眼四哥,却见自家哥哥目不转睛的看着屋内的舞妓,手指敲在膝盖上,似乎在打节拍。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抬手有些纠结道:“这镯子,怎么取下?”
相思院的雅间极大,中间预留的便是舞池,赤紧的红裙,在筝音笛曲中旋转开来,唱的是阳春白雪依哝腔,这样的地方,美人的眉目便格外娇媚起来,胭脂伸出红润的指尖点了点镯子上一个纽节。
“奴家自己解开不开这个,您看这,且帮奴家旋开这个节便是。”
肖嵘凑近看这镯子上小小的纽节,天色昏黄,室内还未亮灯,他有些看不真切,便低头凑近了些,伸手旋开着钮节时,额头竟渗出了一片薄薄的汗珠。
肖嵘感到脸上有些发热,抬头看胭脂时,胭脂却连眼睛的余光也不撇他,低头摆弄茶具时,轻轻道了句谢,若不是肖嵘耳力好,几乎会被曲乐声盖过去。
他有些焦躁,抬眼再看一眼四哥,眼睛便不再往胭脂面上瞧了,转为看她斟茶。
他身边,有许多专门沏茶的太监,倒未将肖灿所说的“茶艺极好”放在心上,可看着看着,却被吸引住。
若说胭脂有七分容貌,斟茶时候,便上升到十分。肖嵘看着她认真的眉目,竟在茶香中,感到一种宁静,浅淡如水的静。
他忍不住道:“你不笑,倒是比笑起来,顺眼许多。”
胭脂闻言,手指微颤,淡淡道:“容颜易老,但是身姿韵态是不朽的,腹有诗书者气自华,善舞者身姿窈窕,便是刻板的女子,也能叫人记住她挺直的脊背,执书的力度,笑容的弧度,迈步的多少,殿下可知道是为什么?”
“是什么?”肖嵘好奇道。
然后他便见面前的女子,眼波似秋水潋滟的睨他一眼,朱唇轻启道:“您猜。”
肖嵘自小身处高位,何等绝色未见过,故而胭脂的模样,从未入得他心中,只是美人之美,有容色,也有仪态。
哪怕不记得那个女子的容貌,可每当一想到她,便想起她身上的微微寒香,那是苦涩而与众不同的气息,还有女子回首时候,那双潋滟的眼,乌黑的发,鲜艳光泽的唇轻启,一抬手,一迈步,最是风流妍丽。斟茶的时候,修长的指骨在茶汤蒸腾的雾气中细细看去,尤其夺人心魄。
这般的美态,只要个独一无二,便足以叫人深刻。
一眼不解,二眼改观,三眼入心。
胭脂斟好茶,回到肖灿身边,余光瞥见肖嵘已经全然与先前不同的目光,心中毫不在意。她早已看惯了男人这样的目光,若没个本事,这繁华的镐京,在遇见四皇子前,她便堕落到最下等的□□中去了。
四皇子没有动她,却护了她,胭脂自然愿意报答。只是她不解肖灿为何让她接近这位六殿下。
这样眉目清朗,眼神清澈正派的男人,她心中……其实是惧怕的。
也是——
厌憎的。
……
张戈听窦敖说明白了在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暗道侥幸。诬良为盗,屈打成招的事情,从古至今,绝不会少。
若他当日醒着,作为三人中权势最低的人,何等的替罪羊好人选。虽然按照张牛儿的命数应该没事……对了!原主张牛儿当年是怎么度过这件事的?
也是跟着……窦敖回他家?
张戈跟着窦敖踏出医馆时,犹自想着这个问题。出来时候,他看了看医馆的招牌,回春医馆。街道处,已经是黄昏时分,他一直没想好要不要跟窦敖回他家,毕竟窦敖此人他并不是很了解,便索性趁着交谈时,天南地北说了一通。
然后得出结论。
窦敖此人,文采不错,说什么都接的上话。就是偶尔说着说着就看着他发呆,其他时候,都很正常。人好像也不错,他说的,基本都附和,便是某些理论见解不同,也不反驳他,反而连连点头,好像他说的比他窦敖自个对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不错不错,那么跟他回去?
张戈面露微笑,脊背已经挺直,浑身戒备。
不错个鬼!
这个人,分明是贪图美色之徒,适才误以为是才学便罢了,结果这人对于他的见识反而很诧异的模样。根本不知道他,便是昏迷期间,除了知道他的寒门背景和师长背景,别的也没有查,根本一点不是重视他的才学!
而张戈只要露出一点微笑,便可见窦敖痴汉的模样,更是心惊。
从窦敖的解释说明中,他看出了二皇子那边想推他做替罪羊的想法,也看出了窦敖能知晓这么多消息秘密的力量,皇后的娘家?如今炽手可热的二皇子的外公家。上京三大家族之一。
他不想做皇帝的禁脔,可也不想做他窦敖的禁脔。
狼窝虎穴,便是表面不同,窦敖便是如今表现的再顺从,麻蛋男人那二两肉一旦混起来,可没有那么理智。都是男人,他还能不知道!
拒绝!实力拒绝!
拖啊拖,拖到无话可说。窦敖也终于在黄昏时分,发觉不对劲。皱着眉问他:“你不愿跟我回窦家?”
张戈看着窦敖身后冷冷看他,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按住他将他带走的一干狗腿。
他淡淡一笑:“敖弟何出此言?”是的,敖弟,拉近距离。
“只是没想到与敖弟你相谈甚欢,一时忘记了时间,说起来,腹中还有些饥饿,不若你我在此用餐后,便去你家吧。”
相谈甚欢四字听的窦敖眉开眼笑。
至于吃饭……
窦敖:“这里的饭菜粗陋,午饭都吃的不痛快,我看戈兄你也吃的慢,想来不合胃口,倒不如直接回我家,想吃什么都可做的!我家的厨子早年可是御膳房出来的……张兄,请吧。”
“……”
张戈在窦敖期待的目光下,笑着点头:“……好……那就……走吧?”
这便是他出来还在继续想要不要跟着窦敖回窦家的原因。原主张牛儿在中榜眼前,应当是完好无损吧?吧?
这边车夫已经将马车驶了过来。钱甲小跑过去,将窦敖的马牵过来,窦敖却不骑,而是看着张戈。
张戈知道他在等他上马车,指不定还想着跟他一起做马车呢。
拒绝!实力拒绝!
“好马!”他抚掌大声赞叹。
幸亏是回春医馆在闹市,从他出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虽然都被窦敖的狗腿瞪着挥舞着拳头低下头,到底在他大声说话时又吸引来新的一批。
张戈爽朗一笑,问窦敖:“敖弟,你这马真是神俊!我可否一骑?”虽然他并不会骑马。
窦敖担忧的拦住张戈靠近马的脚步:“戈兄,别从马屁股处靠近,他若是撂蹄子伤到你便不好了!”又补充道,“戈兄是否不会骑马,我这马野的很!待回去,我给你挑一匹温顺的,咱们改日去马场骑个痛快。”
张戈:“……好啊!想想便令在下向往!”哦。
暴露了。
原来不能从马屁股旁走啊……
张戈看钱甲他们小心翼翼的牵着马,躲避着马屁股位置,再看着鼻孔喷气的骏马,似乎知道自己刚刚被人觊觎了,一张马脸十分不爽,猛地抬起左后肢向一个窦敖的一个“狗腿”的脚狠狠一砸,“狗腿”连蹦带跳的躲过,脸上的表情,曰:习以为常。
张戈无奈上马车,脚刚踏上踏板,只听一声熟悉洪亮的大嗓门传来过来。
“慢着!”
张戈兴奋回头,毫不迟疑立刻收腿,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不要小看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有着一双上山下上,跑动灵活的双腿!
在一众人#卧槽我看见了什么,神仙在跑步#的幻灭目光中,张戈撒开腿一把跑到了自家师父面前,看着师父身后一干赵家奴仆侍卫,他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师父的肩膀。
“师父,徒儿想你啊!”
赵衡蒲也反应很快,一把抱住他,嚎道:“乖徒儿!师父来接你回书院!你都不知道师父这几日没见你,实在是担忧啊!”
“如何能让长者担忧!“张戈感动不已,义正言辞道:“师父,我立刻便跟你回去!”
“好!走。”抢到人了,跟窦家硬碰硬不是傻么,赵衡蒲吼一句:“徒儿,你大病出狱,师父抱着你走!”说完,将张戈一扛,就冲向马匹,翻身上马,张戈拉住师父的衣服,对着一脸呆滞的窦敖挥了挥手。
“敖弟,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们改日再约!”
说完,马鞭一甩,嘚嘚嘚就跑远了。
“师父你来的好及时,醒来没见着你,吓了我一跳!师父,我想你了,唉……师父你会骑马啊?”
“行了,改天就教你骑马。”
“师父,你真好。”
“唉……你这张脸啊……”
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