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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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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管是什么,敌手已然被震慑,如此胡天才略松了口气。

    万令门众人却有点乱阵脚。

    若是个寻常夺舍他人肉身的奸邪,万令门斩妖除魔是扬威,可眼前这个显然不寻常。处理不当,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辱了万令门声名,回师门不好收场。

    幸有万权肆圆通:“阁下高人,可否报上名姓。”

    万令门意有松动。胡天情知此时不能怂。

    胡天虚张声势:“老子的大名,岂是你等能听得!不怕震聋狗耳!”

    万权肆精明,不吃这一套:“方才三师弟鲁莽,可您若不说出个夺舍缘由。我等只好求助师门,便是以身殉道,今日也要搏上一搏。”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丫嫌命长,也别拉我垫背!”胡天没好气,少不得忖度一二。

    总得说点有用的话,镇镇场。

    “你无需知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姓荣。从……”胡天眯眼睛,缓缓道,“庙小蠢嗨塔里来。”

    胡天说完,脸上镇定,心里已是把自己扇百来个大耳光。

    黑蛋讲话不听好,塔名自然没记着。此时若是露了馅,还得想法快点逃!

    果然万令门众人面面相觑,似都茫然没听过。

    胡天只好搜肠刮肚又冒了一句:“天干丙级的东西,你们都不晓得!”

    这下可是炸开了锅。

    万令门众人议论纷纷,刀疤脸放下他的铁皮,仰头喝到:“贼胚,满口胡言,天干丙级乃无上尊贵的法器,什么塔不塔!你也不过道听途说,还想来唬我等!竟伤我铁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刀疤脸说着便亮出兵器来。好一副狼牙铁链流星锤,双锤滚圆环抱大,若干铁钉着上,根根锐利难当。铁链更有九尺长,刀疤脸舞起来,风声呼呼直袭面,看一眼便觉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胡天叫苦不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刀疤脸这兵器忒猛了。他学校打架家里被打的这点经验,对抗灵兽已是侥幸多活。和这人对上定然凶多吉少。

    所幸方才一番乱战,他已经离这群人颇远,便是灵兽也有些距离。胡天当机立断,撅屁股再跑。

    刀疤脸舞着流星锤在后追,边追边嚷:“贼胚休走!”

    万令门旁人见此也只好跟上。

    这还不算完,一时半空浓云起,有人怒吼:“贼皮小儿,胆肥欺我!”

    沈掌柜那糟老头儿从天上追来了!这下可是前有狼后有虎,生平倒霉劲儿全凑到这一日。

    胡天一听音儿,头皮炸裂,抢宝贝的来了,心下就道:收!

    眼前七星斗橱闪现,他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又进了指骨芥子。也顾不得许多,意念把那长条塞进抽屉,又道:出去。

    好在这么一想便成了,胡天也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沈掌柜道行比别人高上许多,胡天一番动作已然落在他的神识里。

    虽没看清收了什么怎么收收到哪里去了,但他把“胡天有宝贝”这事儿在心里坐实,降下云头,近前就要捉胡天。

    刀疤脸嚎:“老头,滚远点!”

    胡天一听这话,脑袋上青筋冒出一排来。

    沈桉只要宝,万令门可是要命!

    胡天自持脑子还算清楚明白,当即扑过去抱住了沈桉的腰:

    “掌柜!他们要抢您老的宝贝!!!”

    一声长嚎比刀疤脸哭铁皮还劲道,围观众人齐齐竖起汗毛。

    沈桉本是盛怒追来,却没想还有这出大戏。

    为着宝贝,沈桉忍了没把胡天踹出去,冷哼:“老朽的宝贝?”

    胡天斩钉截铁:“当然是您的!”

    沈桉一听如此,喜笑颜开:“好好好,你都有什么宝贝,告诉我来。”

    胡天厚脸皮:“您容我想想。”

    也容不了胡天细细讲,此时刀疤脸拖着流星锤到跟前,不忿:“老头,你闪开!那是我的仇家,今日必要亲手灭!”

    沈桉被人打断,很生气,挥手撵刀疤脸,好似赶苍蝇:“小孩儿边儿上玩去!”

    刀疤脸怒极不语,只伸手去捉胡天。

    沈桉提起胡天的后领,疾退数步,复又同刀疤脸隔开好一段距离。

    沈桉不太高兴,扬声问:“你万令门抢生意是怎么地!你想剁了此人也是成,给我是十个晶石。”

    刀疤脸目瞪口呆。

    胡天心里大骂“财迷心窍的老东西”,面上狗腿:“掌柜,这买卖不合算不合算!我有宝可献,十个灵石也是值的。”

    真是戳中沈桉软肋。

    沈桉诈胡天:“胡说八道,你哪里来的宝贝,你只会给老朽添乱!”

    这可是真的砸招牌来了。

    “畜生!”沈掌柜怒发冲冠,暴跳如雷,扑过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来。

    沈掌柜力道着实不凡,地上趴着的这位被弹起,腾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并无损伤。

    沈掌柜抓着幌子查看,“咦”了一声,转头瞧地上。

    按说从天而降砸下来,怎么也该血溅当场,五脏六腑齐飞扬。幌子却干干净净,趴着的这位身下亦无半分红。

    当真稀奇。

    沈掌柜眼珠一转,乐了。

    他三两步上前,踩上趴着这位的后背,对着鬼修趾高气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无敌!尸体算个球,看,这不就来了!”

    众人恍然,砸下没血肉横飞原来是个死的。

    那鬼修也有点道行,不计前嫌,抬手虚空画了个符,打到沈掌柜脚下。光影从趴着的那位身上一闪而过,折回鬼修眉心。

    “五脏无失,六腑俱全。”鬼修是个缺心眼,竟还夸道,“上品上品!”

    沈掌柜假笑道:“那就十个玉石吧!”

    “这么贵!”鬼修瞠目,下意识还价,“一个卖不卖?”

    出高还低,你来我往,好一番争执。

    鬼修不敌,灵光一闪:“这尸体从天外来,又不能算你……”

    “你这鬼修忒不识好歹。且不说掉在了我家店门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撑幌子的竹竿,又兼惊了老朽的魂,这些还没给你算价钱。”

    沈掌柜说着从怀里掏出算盘来。

    算盘颇精致,扇形骨质,算珠颗颗晶莹剔透。

    沈掌柜一只手噼噼啪啪打个不停,嘴唇翻飞,速度比起算盘丝毫也不逊:“竹竿一个玉石,地面受损,算你便宜十个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吓少活十来年。这一天按照十个玉石来……”

    鬼修急出满头汗,再让沈掌柜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万。

    他也是急着用尸体,自认倒霉服了软:“十个就十个!”

    “嘿。”沈掌柜见好就收,此时也不嫌晦气,撤脚抓住尸体的后背,轻轻松松提起来。

    尸体耷拉成弓形,双脚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沈掌柜走到鬼修面前,摊开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个钱袋,满脸肉疼。

    沈掌柜见不得鬼修抠唆德行,伸手抓钱袋,并将尸体塞过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尸体,骤然尖啸。

    这响动凄厉非人声,好似夜鸦被扯毛,惊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顿时没了路人。

    沈掌柜没被声响吓跑,却看着钱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赖账不成!”

    “这这这……”鬼修捂着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释,话说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柜手中的尸体。

    是时,沈掌柜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滞,低头看尸体。

    那尸体脑袋动了动,竟然抬起头,灰扑扑一张脸看不出好赖,只是眉骨上光秃秃颇为显眼。

    “死了?”“尸体”嘀咕着费力仰脸掀开眼皮,看到沈掌柜,“有杀气。”

    沈掌柜老脸一沉,手一松。这位“啪叽”摔回地上,又没了声响。

    “活,活的……” 鬼修受了惊,连退数步。

    沈掌柜看一眼鬼修手中钱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对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这就把他拍回死的……诶,我说你跑个甚!哎哎,要不便宜卖给你!”

    鬼修却已揣着钱袋飘出数丈远,只给沈掌柜留下个凌乱背影。

    到手的钱袋打水漂,沈掌柜七窍生烟,转头怒目对“尸体”:“究竟哪来的小畜生,尽坏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头,一听这话,立刻将脸埋回尘土里。

    沈掌柜蹲下,抓住地上这人的头发,拽起来:“别装死,你是谁?”

    “胡天。”

    胡天现下其实是懵的,一番变故全然摸不着头绪,掉到何处心里更是没底。

    倒是沈掌柜察言观色,探元神辨修为。眼前这灰头土脸的玩意儿,分明是凡人。

    若说修士砸下没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没死还诈尸,必有宝物护身!

    沈掌柜皱眉又松开,乐了:“混账,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还坏了生意。且赔玉石!一百个!”

    这老东西要讹人!

    胡天怒从心头起,挣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鸡汤没喝成,还不知要找哪个混账赔!”

    此时声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谛,炖,鸡……”

    只说四个字,说不下去了。

    胡天低头看自己,白晃晃的长袍,长发打肩膀上掉下来,发尾被烧成焦黄。

    胡天眼瞪圆猛然蹦起,抓脸挠头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举起翻来覆去看不停。指缝里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开的裂缝将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头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离水的鱼。他双手发颤,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着这货捂住脸,呼呼喘气,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柜看了一出猴子戏,不耐烦:“莫要装疯卖傻,有钱交钱,没钱交出宝……”

    “宝物”二字没说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静下的街道有响动,四邻有人掀开门板偷偷瞧过来。

    沈掌柜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离货,财不露白。

    “跟来!”沈掌柜沉声对胡天道一句,便几步进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满目琳琅。

    胡天却没跟上,站在街头又要扇自己。沈掌柜只得掏出算盘,对准胡天,拨上拨下打一道:“飞归。”

    胡天“呼咻”飞进店,却是失了准头,砸上了店内博古架。

    叮叮当当,架上的货品齐齐掉下,好一番动静。胡天坐在地上脑袋又被各色货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铜镜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识看一眼铜镜,心凉了半截。

    镜子里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眉骨光秃秃。勉强分辨,恰是拔葱时突然出现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细看,镜中骤然一团光斑袭来,直中面门。胡天灵台清明,身体僵硬,竟动弹不得。

    沈掌柜却因货品落下,气急败坏得干嚎:“天杀的小畜生!你赔我的货,我的玉石!!!你还抱着铜镜做什么!这物件贵到你赔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柜嚎半晌。胡天依旧捧镜姿势,默不作声,已然中了铜镜里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柜咳了咳:“活该你摸到这铜镜。被定身也是天意,看来老朽只能勉为其难亲自搜宝物……”

    沈掌柜说着近前,放出神识,对准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寻。

    然而一炷香,两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柜使出浑身解数,将神识扩展到极致。饶是藏宝经验丰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儿。

    “甚的道理!”沈掌柜不信邪,顾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动起手来。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鉴别,甚至还扒了扒胡天脑袋上的毛,妄图从这堆焦糊头发里找出点贵重物品。

    期间胡天依旧不动如山,僵成石头块,只能在心里骂街,把沈掌柜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几番。

    一盏茶后,沈掌柜一无所获。

    “呸!”沈掌柜翻了个白眼,大声道,“竟然真是穷光蛋,老朽这次亏大了!”

    沈掌柜颇伤怀,手一挥,将店门关起来。他则背手向后院走去,“咣当”再合上后门。

    沈掌柜将胡天独自留在店里。

    然则一出后门,沈掌柜盘腿坐下,神色凌然。他再次放出神识入店,观察起胡天。

    店内,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旧状似石雕僵硬着。

    沈掌柜不着急,端坐于地屏气凝神,仿若伺机以动的猛禽,静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后暴露宝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柜用意,却也动弹不得。仿佛被鬼压了床,胡天用尽全力挣扎,魂魄在体内跳大神,却连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镜看着镜中不是自己的脸皮,万般情绪在心底翻滚不息,好似被扔进热油里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涣散。只想离去,便飘飘悠悠犹如飞起来。

    迷糊间,左手中指近节指骨似有心跳声。

    怦——怦——怦——

    缓慢微弱,又缠绵不绝。

    胡天心神被牵引,意识如流水缓缓集中到那处。骤然天旋地转,胡天眼前一花,内耳“嗡”一声。

    胡天在学校打篮球,把路过的老师当篮筐,砸了人家眼镜不说,顺便自己跌跤磕坏了半边大门牙。

    暑假回家,胡谛扔了行李去掰胡天的嘴。

    胡天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抓着个游戏机手柄。他配合胡谛视察,把嘴张成血盆大。

    两颗门牙闪亮亮,上下磕磕咣咣响。

    胡谛“嘁”了一声,松开手,把手指上的口水擦在胡天T恤上,特失望:“你怎么这么快就把牙给补上了?”

    胡天:“三个月都漏风不补上,有损市容市貌。”

    胡谛乐:“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胡天讨好:“老头他们后天才回来。我买了只鸡给你接风洗尘,毛都拔光了,只等大厨您来炖。”

    胡谛翻了个白眼,又见胡天面前放着游戏机。

    也不知胡天从哪儿把这玩意儿翻出来,小霸王红白机,插卡式,拖一根线接到电视机上,两个游戏手柄。电视屏幕显示:魂斗罗。

    胡谛感叹:“真怀旧,让我玩会儿再炖鸡。”

    胡天递了个手柄给胡谛,退出魂斗罗,转脸问:“老规矩,街霸?”

    胡谛点头:“输了学狗叫三声。”

    接下来胡谛玩飞龙,飞天流霍哈霍哈。胡天玩春丽,拳法腿法闪不停。

    胡谛两眼瞪着屏幕,拨冗问胡天:“砸人怎么自己飞出去?”

    胡天抱着手柄,拇指挥动只剩下残影:“美人老师太闪眼,长得特别像熊猫。”

    胡谛作势要踹他。

    胡天高举手柄:“不是故意砸,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

    胡谛奇道:“那老头干嘛揍你?”

    该揍推他的人才是。

    可惜当天所有人作证,胡天拍着篮球周围没人近身,根本不可能被人推。鉴于胡天黑历史略多,胡爹又是被老师召唤从外地赶回来,气也不太顺,于是就把胡天揍了一顿。

    “倒霉催的么你。”胡谛幸灾乐祸。

    这么说着,飞龙一跃而起轰飞了春丽。

    屏幕:K.O

    胡天输了。

    胡天扔了手柄,往后一仰:“喝凉水都塞牙。”

    胡谛难得赢一场,得意洋洋,踹了胡天一脚:“学狗叫,去炖鸡,选吧,不限单项。”

    胡天赖在地上装死。胡谛又踹了他一脚。

    胡天:“汪。”

    胡谛没好气儿:“还差两声。”

    胡天摊在地上动也没动:“汪汪。”

    “出去别说认识我。”胡谛说着话,站起来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砰砰砰”剁鸡的声音。

    胡谛嚷:“胡天啊,葱没了,下楼拔两根来!”

    胡天却还赖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胡谛又喊了两声,胡天伸了个大懒腰,虫子一样在地上拱来拱去,嘀嘀咕咕念经:“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

    经没念完,胡谛从厨房冲出来,手中厨刀虎虎生风:“老娘喊话你听见没,给我去拔两根葱!!!”

    胡天慢悠悠:“歇足精神……”

    胡谛火冒三丈:“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你倒是爬起来啊!不然今天没鸡汤喝!”

    胡天一听这话,立刻蹦起来:“老姐我这就去拔一打葱!”

    胡谛被他气乐了:“快去!”

    “分分钟就来。”胡天蹿出门,头也没回,“蹬蹬蹬”下楼去。

    出楼道腾腾热气扑面而至,午后太阳大得能煎蛋,夏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唤。

    胡天家住的小区颇有些年份,物业是摆设。楼外一排树,树下各家种着各家的葱蒜青菜小黄瓜。

    胡家的微型菜园被排到路边,胡天一路小跑到树下,一把薅起一排葱。

    耳边突然有雷鸣。

    胡天不理会,继续拔葱,唯恐耽误工夫胡谛不给他炖汤。再抬起头,却是眼一花,面前莫名冒个人。

    这人长得颇好看,细皮嫩肉,玉冠束发,穿着古装,手上一柄剔骨刀。

    胡天心想,哪儿来的傻缺。

    不过胡天对美人从来礼待有佳,于是搭讪:“你的眉毛哪儿去了?”

    正说着,雷声更甚,一阵大风。胡天四周的景致骤然壁画般剥落,裂成碎片消失在风里。

    阳光树梢,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树下细致挖出的空地,还有那排绿油油却有点蔫的葱。全部不见了。

    巨变只在眨眼间,胡天察觉危险,下意识回头拔腿就跑。哪里还有回家的路,只有一块惨白冷森森的墙。

    胡天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了墙上,两眼一黑,心想做梦呢这是?

    再醒来,耳边雷鸣更甚,惊天地泣鬼神。

    胡天动了动眼珠,梦没醒,还是墙壁惨白的屋。美人不见踪迹,倒是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有扇窗。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推开窗,探头向外望。

    这一望,心脏差点罢工。

    窗外四野尽成焦土,大地开裂,巨浪翻滚,熔岩破土而出,种种异象瞬息万变。腾云奔涌,漫天紫雷在头顶上方迅速形成漩涡,电光集聚,四野震颤,直指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闪就劈在了胡天脑袋上。

    这货“嗷”一嗓子,脑袋炸裂,四肢百骸像被扎了无数针。一个不稳,胡天从窗口翻了出去。

    恍惚间眼前倒置座巍峨宝塔,塔身流光闪动。

    不及细看,半空紫雷追来,又劈了他一道。自此胡天没了挣扎,麻袋一样坠落而去。

    许久后,天地异象散尽,塔顶窗口有人探出头来向外望了望:“师祖,天雷劈开了虚空,那……人掉进虚空碎片里去了,要不要追?”

    塔里有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面露不快:“必死无疑,毋须理会。”

    与此同时,大荒界第五季杂货铺的掌柜正骂街:“要死人去刨坟,找本店的晦气,你可知我家主是谁!”

    披麻戴孝的鬼道修士略委屈,指着店门外的幌子念:“‘网罗万象,寰宇无敌’,可不就是说什么都有么……”

    这可是在砸招牌!

    “你是活得不耐烦!”沈掌柜横眉怒目,一蹦三丈高。

    第五季杂货铺的沈掌柜是个暴脾气,平生执念除了钱,就是他那万年不露面的家主。

    据说幌子上“网罗万象,寰宇无敌”这等不要脸的话,乃是他家家主所云。故说幌子不是,就是说他沈掌柜不是,必要大战一场。偏他道行高,总能揍得人满地找牙。

    可怜鬼修新来不晓得,专挑老虎嘴边的须毛拔。

    围观群众一瞅这架势,知道要糟,纷纷闪避。

    眼见沈掌柜要开动,一场好戏,他却突然罢手抬头看天际。

    这动作来得稀奇,围观的不管凡人或修士,都跟沈掌柜一起抬了头。

    大荒界的天,那是碧蓝碧蓝的,正中一条裂缝,那是幽黑幽黑的。裂缝仿佛天上的山脉,又好似地上的峡谷,凡人们会说那是守界游龙的背脊。

    然则终其一生,大多数人也走不出这界荒凉地,这天瞧了一辈子,着实不稀奇。

    众人看了片刻,又低头去看沈掌柜。

    恰此时天空一个光点闪过,只听:咻咻——轰隆——嗙——

    有物挥开长空,飞掷而来,堪堪对准第五季杂货铺门前的幌子,轰然砸下。尘土飞扬,地都跟着震了震。

    俄而尘埃落定,再看地上,天外来物竟然是人形。脸着地,趴成大字型。

    沈掌柜的宝贝幌子遭了殃,被这位压在身下,勉强露出两个字——无敌。

    骂完淡定了。

    胡天这半日波澜起伏,换地图频率堪比三餐。行到此处,已然登入新境界——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胡天打量起周遭。

    天花板与地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小孔之外隐约鲜红色液体流过。墙面光滑,牙白色,有柔光。另有一面墙是抽屉。

    抽屉大大小小,如同中医药房的七星斗橱。

    胡天心道:都藏什么了?

    此念一动,墙面抽屉自行拉开两个,一在正中,一在最下层。

    胡天就近去看最下层。抽屉里一个黑球缩在角落,球身黑雾缭绕。

    胡天犯愁:嘛玩意儿?能摸不?好摸不?怎么摸?芝麻开门解个锁?

    这么一想,黑球突然被弹起,暴涨数倍,直逼而来,骤然一声吼:“荣枯!”

    胡天仰起视线。眼前虎背熊腰一怪物。状似人形,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山羊角的怪物俯身打量胡天。他瞳仁赤红似血,目光扫过好似带着刀,刀刀割肉。

    胡天心惊,脱口道:“壮士,在下肉柴不好吃。”

    蝰鲁闻声辨人,愣了一瞬:“你不是荣枯?”

    胡天懵:“荣枯是哪个?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

    胡天说着话,将视线转到了蝰鲁脑袋上的山羊角。

    手痒略想摸一摸。

    仿如心有灵犀,蝰鲁蓦地矮身低头,将脑袋送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灵光闪过,又想:离远点。

    蝰鲁轰然飞出去,被无形之力拍在墙上,形象全无,话都说不出半句。

    还能这么玩!

    胡天一时兴高采烈,脑内无数念头飞起来。

    蝰鲁似有预感,即刻自救,吼道:“你可是从异世来!”

    所有念头顿时烟消云散,胡天问:“你是谁?你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蝰鲁挑起眉毛:“先让我下来,我再同你讲其他。”

    胡天有求必应,默念:下来。

    蝰鲁从墙上掉下来,赞道:“小鬼好得很。”

    胡天:“那是,特善良。现在能说你是谁……不,你先说说,你现在看到我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没了身体还能说话?”

    蝰鲁面皮抽动。他看着自己眼前这团白雾,宛如看着一个傻缺,半晌无语。

    胡天催促:“你还想去墙上挂一挂?或者再变成黑蛋去抽屉里呆着?”

    蝰鲁磨了磨后槽牙:“现下你在荣枯的指骨芥子中,当然是魂魄状态,看上去就是团白雾。故而方才错认了你,你亦只有五感而无躯壳。”

    “指骨芥子是什么?”胡天勤学好问。

    “间界法器。”蝰老师传道授业。

    胡同学有点懵:“间嘛玩意儿?”

    蝰老师解惑:“间隙界域,就是更大的乾坤袋。”

    胡天哭笑不得:“我居然掉到袋子里去了。”

    “不是袋子。”蝰鲁深感异世恐怖,居然生出如此常识惨淡的货色来,“是芥子空间,储物用的,里面大外边小。你现下是在手指的骨节里!”

    胡天没脑袋可点,心里也是有点明白了。

    蝰鲁却因胡天方才常识匮乏的表现,生怕他此刻也不能理解:“这个叫手指,你就在自己肉身的这儿。”

    蝰鲁说着话,单单竖起自己左手中指,摆出个不太雅致的造型,又指着中指指骨,最靠近手掌的那截。

    胡天:“我手指什么时候添的这功能?还装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是荣枯的手指,”蝰鲁又道,“你既能以魂魄在此出现,又放我出来。可见荣枯的肉身,已由你的魂魄控制。”

    胡天想起铜镜照出的那张新脸:“荣枯是个人,没眉毛?”

    蝰鲁点头。

    正说时,墙壁上的光闪烁。

    “怎么回事?”蝰鲁脸色大变,横手示意胡天闭嘴,“此事稍后再议。此光乃修士神识查探肉身。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胡天捕捉关键词:“之前有个老头非要我交宝贝。我中了鬼扯的定身咒,他上下摸了半天没找到东西还发飙……”

    胡天这么说着时,墙壁上的光闪烁愈发快起来。

    “你不是真荣枯,现下无力自保!定身咒将自行解除,速速回去。”蝰鲁急道,“切记,千万要说自己是凡人!”

    胡天:“等等,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荣枯?”

    蝰鲁额头青筋暴跳。此刻却不能发作。他当机立断,一声吼:“去!”

    声大如雷,胡天被吓一跳。那声音彷如有力道,一把将他推出去。

    下一瞬,四肢躯干的感觉骤然回归,胡天没防备,身体失衡,上身歪倒,用脸和地面作亲密接触。

    地面冰冷,触感很提神。

    又回来了,回到沈掌柜的店里。

    似乎已到日落西山之时,店内大堂昏暗,博古架模糊一片。不远处,夕阳斜晖从门缝里漏过,光斑落在花木架上。

    花木架上端坐一只圆形鱼缸:一层石头,半缸水,两条金鱼。金鱼颇有神,圆眼泡,大肚皮,背脊高耸,蝴蝶尾。一黑一白,游弋其中,逍遥自在。

    胡天趴在地上盯着两条金鱼恍神。片刻后,体力回归,挣扎站起来。他动了动手指,手上还握着坑爹的铜镜——封了一道定身咒的那个。

    想到话没问完竟被吼回来,胡天拿起镜子照自己,照出自然不是他从前的脸。

    胡天闭眼片刻,再睁开。只当自己看照片,挪上挪下照来照去,直要把铜镜瞪出个洞。

    但这次任凭他如何转换角度,却再没被定身。

    敢情只能用一次?

    胡天扔了铜镜举起手。这手爪苍白细长,当然不是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个。

    胡天略嫌弃,右手握成环,拽住左手中指向外拔,骨节“咯哒”一声响。胡天又将左手手指挨个咬一遍,留下一排牙印。中指口感和其他手指没有什么差别,而且都挺疼。

    如此折腾,却不见手指有异常。

    这节骨头真的装了柜子,还有个怪物?

    胡天回不去又找不出刚才那怪物,只好对准中指吼:“在不在?在就吱个声!喂喂……”

    山羊角的怪物叫甚来着?

    “黑蛋!”胡天大声,“黑蛋你还在不在?”

    胡天话音刚落,后门猛然被推开,沈掌柜冲进店来:“小兔崽子,你叫我什么!!!”

    胡天惊一跳。没想自己找黑蛋,倒把这尊阎罗招了来。

    沈掌柜却是气急攻心,眼瞪滚圆,脸上的褶子都被怒火抻平。方才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放神识监视胡天。

    常人定身咒解除十之八·九要去查看宝贝有无损伤。胡天一介凡人,合该如此。沈掌柜思及此,便用了十足耐性守在门外,满心期盼胡天摸出的宝贝。

    没曾想胡天定身咒解除,没摸出宝贝,却握拳乱嚷嚷。

    沈掌柜拧住了胡天的耳朵:“竟敢给我起诨名,今儿非扒了你的皮!”

    胡天有冤无处申:“叫的不是你。”

    “放屁,这店里除了我,还有甚的活物让你叫!”

    沈掌柜另一只手也抓住胡天的耳朵:“混账玩意儿胆肥还敢争辩。打你这穷光蛋从天上掉下来,我这半日耗时又费力,却没见着半个铜子,还折损这许多东西!看我不把你拍成死的去卖钱!”

    胡天被摇得七晕八素,胡言乱语:“太丑卖不出好价钱!”

    沈掌柜一听,竟松开手,怅然若失:“到哪儿再找那样傻缺,十个玉石啊!”

    沈掌柜想起好一笔生意从指缝里溜走,心如刀绞。再看地上折损的许多货品,痛不欲生。最后看到胡天。

    这许多损失居然就换来这么个货色?还是个凡人杀不得……

    “休想让我折本。”沈掌柜从不做亏本买卖,他灵机一动,“从今日起,你给我在店里做小二 ,什么时候赚足五百玉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胡天张嘴欲言:“你……”

    沈掌柜手快一步,捏住胡天的脖子,虚张声势吓唬人:“不答应就掐死!”

    胡天果断坚决:“你说了算!”

    “倒是识相!”沈掌柜立刻松手,“如此才好做买卖。”

    胡天捂住脖子,心存侥幸:“你用人也太不讲究,学历来历都不问?”

    沈掌柜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你说的也未必是真,说了我也不会信。管你是谁,还钱就成。一介凡人还能翻腾上天去?”

    如此倒是替胡天省事。沈掌柜就算过问,胡天也未必能说个清楚明白。拔葱被雷劈,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哪儿的地,连皮囊都变成其他人。

    胡谛给他四字评语——倒霉催的。当真形象又生动。

    此刻想到胡谛,眼皮忽地跳起来。

    “可得快点,胡谛煮汤等不到葱要发脾气。”

    胡天转脸向外看。

    外间最后一点薄光从门缝里悄然消逝,胡天面目再不真切,唯有双目清明,眼底水光稍纵即逝。

    “你怎么不说妖妖灵!”胡天从树上滑下来。

    脚刚落地,五只兔子围上,咬着他裤腿要往外。

    胡天伸手捞起兔子跑,一手三个一手两,飞奔去前店。

    “别管我了,快跑罢!”胡天踹开店门,抡圆胳膊把兔子扔出去。

    说完自己还是去撞了门,自然没跑出去。

    胡天翻身就去博古架上翻找。

    这期间蝰鲁给他分析事由:“定是万令门造孽。”

    点灵是将灵气注入妖兽体内,开启灵智。点化妖兽,都在其稳定期。这只集卯虫却是成妖在即,已算半妖,体内妖气鼎盛。

    蝰鲁:“它被人族强行点灵,妖气和灵气对冲。成了妖灵化。”

    “什么狗屎点灵,那臭虫现在跟疯了似的,哪里像有脑子的。”

    胡天抽出子午钺别在腰上。

    蝰鲁翻白眼:“灵气和妖力自出两源,岂能融合!汇于一体,各自开智,要抢一个躯壳,自然彼此杀战。这虫已然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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