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的餐厅里人声鼎沸,三十多张桌子边上,起码坐着五六个团队的客人,一时间,山东话、湖南活、广东话、四川话、江浙话此起彼伏,陆川夹杂在众多导游的身影中,忙碌地召呼自己的客人落座,看哪张桌子上还没有上碗筷,就自己跑到后厨去取。客人们不知道导游在忙碌着什么,聊着天,看着手机,打着电话。
草原上的饭,都是大锅饭,一大锅要炒出十几桌的菜,分装到盘子里,正常情况下,是由传菜员逐一送到客人餐桌上。但是,在很多团同时用餐的时候,光靠几个传菜员根本满足不了所有客人快速上菜的需要。这个时候导游就必须上手,甚至是到后厨等菜、抢菜,一盘菜炒出来,还没等传菜员过手,导游第一个冲上去,冲得晚了就没他的份,没他的份也等于没他客人的份,这样,吃不到菜的客人看到别的客人吃上了菜,那情绪就不稳定了,再多等一会,不但会骂餐厅,也会骂导游,骂导游没本事。
对于一个新导游来讲,也许并不好意思上去抢菜,或者根本意识不到快点催菜和抢菜的重要性,把客人安排坐下就自顾自的去吃饭,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有时也会发生在老导游身上。陆川在这个问题上从不敢怠慢,只要后厨一起菜,陆川总是尽可能地早点把菜催得先上给自己的客人,或者抢在别人前面把菜端走。
“嗨,川儿,你的客人呢,安排在哪儿了?”堆儿在等菜的间隔问陆川。
“哪儿,靠窗边。你的呢?”陆川用眼神指给陆川看,顺便问了一句。
“我的在对角靠墙那边,看见没?”堆儿指给陆川看。
陆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三桌人正在调换各自的坐位,有的正在从包里往出拿带来的煎饼往其他手时分发。山东人爱吃煎饼,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来草原后只可惜没有那山东大葱就着吃。
陆川笑着说:“唉,还是那习惯,下回你再带客人的话,快在车后边拉上一大捆葱算了!”
“得了吧,拉葱?你先干了我再学,是不是到了草原,客人骑马去了,我一人没事,还得圪蹴的草地上拔葱玩呢?”
两个人边聊边等菜,又一拔客人进来了,人不少,一听司机的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餐厅往里走还有一个套间,正是给这拔客人准备的。人一个挨一个地往里走,陆川正看着他们,突然,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从他视野里闪过。中等身材,浓妆艳抹的大白脸,人未到味儿先来的浓重兰蔻香水,不大的眼睛刷着长长的睫毛膏,看不见眼睛,只见一轮黑圈,却从眼眸当中透出一股诱人的风韵,烫成棕红色的披肩发,又胖又鼓的身躯,肉肉的肩膀,肉肉的手,浓妆过后的脸庞入看不到原有的肤色,好像一张白板纸上画出一副艳妆的五官,爽朗而透着豪气的笑声。她被司机簇拥着走过外间,径直向私陪桌走去,不时的还把烟送到嘴里吸几口,还是她爱抽的中南海,跟着身后的司机殷勤献媚着。已做到私陪桌上的男人一见她来,有几个主动起身让开里面的正座。
陆川心里不襟一抖,怎么又遇见她了——北京全陪段姐,那个曾经在草原上让他出尽洋相的超级御姐,那时陆川刚做导游不久,还不知道这圈子里的规则,就遇上了她,结果,上团期间在草原上,把这个小弟弟导游耍了个痛快,着实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丢了一大脸。纵使在时隔三年之后,陆川一想起这个蹲在草原上解手,还让他给照亮的女人,就从里往外觉得恶心。
人一晃就不见了,陆川心里暗自祈祷——拜托,千万别跟她碰照面!
菜一盘接一盘地送了出来,陆川和堆儿,开始一盘接一盘地往自己客人桌上端。草原上的蔬菜炒出的真的只能是下饭,谈不上任何的品尝价值,但客人都饿,没一个不吃的,小馒头和米饭,就着菜先吃了个半饱。不一会,热腾腾的手扒肉,分别被送到了每一桌上,众人上手的上手,动筷的动筷,品尝着一路听来的手扒肉。与此同时,餐厅里响起了悠扬的马头琴声,一支身着蒙古袍的四人小乐队,开始在餐厅里为每一桌的客人唱歌敬酒,小伙在身后拉琴,姑娘在前面敬酒,一杯酒不喝完,一首歌就唱不完,顿时,整个餐厅的气氛一下进入了沸腾之势。客人们接过银碗,大部分还没有忘记“三弹”的礼节,只是有的人在第三下的时候,没划向自己的脑门,而是划向了对方的额头。团里的客人也问过陆川,这是怎么回事,陆川只能解释说每个导游教的不一样,也有对有错,但那在别人额头上划的方法肯定是不对的。陆川还特意提醒客人观察敬酒小姑娘的表情,当她额头上被客人沾酒划了一下以后,是何等的无奈又多么的不情愿,就是因为面对的是客人,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客人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注意到真有人用中指弹酒。
陆川等桌上菜上齐以后,挨个问问了客人对菜品的感觉,指点着几个不会用蒙古刀的客人如何割肉后,而后抓紧时间回到私陪桌上吃饭。导游永远可以和客人同桌喝酒,但不能同桌吃饭,这是规矩。私陪桌上坐的全是各个团的导游、全陪和司机。因为导游吃得比客人晚,结束的要比客人早,所以大家一落坐,都是抓紧时间吃喝,唯独司机从不着急,因为他们一不用照顾客人,二不用动车出行,所以很是幽闲。
陆川坐到了白丽丽身边。坐位是白丽丽事先给他占好的,否则回来晚了很可能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碗筷已经摆好,陆川放好包就抓起了一外馒头一口塞进了嘴里。白丽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草原上的饭对她来说,也就是吃几口,很多她都吃不惯,唯有手扒肉吃了不少,陆川看见她的面前堆着好几块啃过的羊骨头。
“唉,陆川,你洗手了么,看你手上都不干净!”白丽丽想在陆川开吃之前拦住他,结果晚了一步,馒头还是快速地被他吃到嘴里。
“没事,还洗啥,抓紧时间吃最主要了,一会客人吃完就没机会了。唉,你吃了没,怎么不动筷子?”陆川一边往碗里加着菜嚼着饭,一边侧过脸来看白丽丽。
“我吃饱了,给你,擦擦!”白丽丽顺手递给陆川一块湿纸巾,示意陆川还是把手擦干净了再吃。
陆川盯着纸巾,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全陪和地培虽然都是导游,但彼此之间还有很大的心理距离的,一般情况下,表面上可以互尊敬,但实质上还是在不触犯各自利益的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白丽丽这一额外的关心,让陆川心里感觉一丝安慰,也有一些羞怯。一个初次谋面的女人,互相并不熟悉,也能这样的关心自己,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细微的动作也能给心里带来一些暖意,从车上无意中捕捉到她那种异样的眼神,到下车后那一瓶水,再到现在这一张小小的面巾纸。陆川怎么也控制不了内心的一点小小的躁动,久已疲惫的心,竟然有了一种受到呵护的温馨。外表隐藏下的孤独,渐渐的有一种想要冲出寂寞的欲望。不能,不能,这是在带团,这是在工作!陆川狠狠地咬了几下嘴里的馒头,理智地暗示自己不要想这些,个人感情会干扰自己的工作。陆川内心的冲动不管怎样控制,还是反映在他疆直的眼神中,白丽丽端起茶杯喝茶的一瞬间,看到了陆川的反常。女人总比男人心要细,特别是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慕之后,就会对他的一举一动愈加敏感,也许爱情初形,就会在一男一女这间产生一种说不清的联系,或者可以叫做共鸣,一个人的感觉不管如何掩饰,另一个人的内心或多或少会有所感应。这种感应,外人无法查觉,也无法体会,甚至自己都不一定相信它是真的。陆川为了能让自己平静,再没有看白丽丽,也没再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加菜吃饭,间或跟周围的导游司机闲聊几句,但聊的是什么,陆川根本也没关心过。
“哟,这不是陆川么!这么巧啊!”一个细腻的声音,打破了陆川内心暂时的平静,在他的心头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震憾。声音是从陆川背后不远处的私陪桌上传来的,陆川心想,完了,终于被她看到了,顿时他觉得嘴里的饭比蜡还难吃!
段姐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茶杯,起身,在几个迂回后转到了陆川的身旁,途中,有一个司机肯定和她认识,故意将椅子后撤挡住了她的路,段姐挤过去之后,用她的壮硕的身躯在那个司机的肩膀上用力一扛,嘴里还说了一句:“讨厌,看我过来你还挤,你挤得动么你?”那个司机有些诡异地笑着,瞅着段姐的脸说:“哟!段姐!来来来,哪敢挤您哪!这不是给您让地儿,搬错方向了不是。您请,您请!”
陆川看到那个人眼睛几乎一直没有离开她周身上下,甚至猜想,要不是在公众场合,也许段姐伸手一拉,那男的把她相拥入怀了。不过这个念头只在陆川脑海里转瞬即逝,因为他觉得以这样猥琐的眼光来揣度另一个人,实是没道德的品行。
段姐坐到了陆川的左手边,使得陆川突然变得很不自在,就像正在冲凉却不料墙倒一样的紧张。白丽丽本在默默地看着陆川,却见他因为面前的这个北京女人而变得一反常态,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好奇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陆导,怎么不记得大姐了?见了面也不跟我打招呼!”段姐一只手拍在了陆川的肩头,瞅着陆川正在嚼馒头的下巴额,带点埋怨带点兴奋地问着陆川。
陆川扔下筷子,下意识地把嘴往碗前凑了一下,仿佛是要把嘴边还没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然后抓起餐巾纸赶忙把嘴和手擦干净,转过头假装特别惊喜地看着段姐:“哟,是段姐啊!你在哪儿坐着呢?我一直忙客人,也没看见你,隔了这么久咱们又见面了,真有缘啊!”陆川怎么觉得说这几句话,比他编一长串导游辞都难得多,每一个字都像是硬憋出来的屁一样臭。
“得了吧,小川,我早就看见你了,你能看不见我?是不是故意躲我呢?”段姐的口气明显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把烟吞出一条长线,烟尽这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陆川,那双掩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细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川的脸。“两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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