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又发没边儿的感慨了。”她回过神来笑道,“您要说自己老,还让世人怎么活?反正打从我记事起,您就一点没变过。不信您问问在坐的婶子姐姐们,我跟您坐一块儿,是不是瞧着像姐俩儿!”
贺兰韵朗声笑起来,伸玉指点着她,“贫嘴,该罚一大杯。”说着看向下首众人,“且别忙着奉承我,你瑜姐姐都等了你老半天儿了,还有秀英秀荣,那才是你正经的妹妹们呢。”
楼襄一笑,转头往东首席间看,果然第三个位子上,正坐着升平郡主慕容瑜,四目相对,慕容瑜朝她笑着挤了挤眼。
“没想到你能来,太后娘娘竟然肯放人,看来今儿我是得了天大的体面了。”
她迎着慕容瑜走过去,对面娇小玲珑的少女比她矮了半头不止,可论年纪却比她长了两岁有余。
慕容瑜一见她就好打趣,素手拂面,掐了掐她的嫩脸,“是呀,你脸这么大,当然十足有体面了。”挽着她的胳膊,又笑说,“我原说明儿才是正日子,你反正得进宫来给太后和万岁爷磕头,我就不来了罢。可老祖宗耳报神快,不知听谁念叨了一句,说今儿宴上,茹家二小子也在。这就巴巴的非让我过来瞧瞧,说没准还能见上一面。我只好勉为其难遵懿旨前来,特为恭贺南平郡主芳龄永继。”
“原来是为看茹姐夫!”楼襄抿嘴直笑,轻轻推她,“你们也差不多得了,定了十月里婚期,扳着指头数也没几天了,用得着这么急吼吼的,头前又不是没见过。”
顿住话,她想起另一桩事,“辽王和王妃定了启程的日子没?”
慕容瑜略窒了窒,神色有些黯淡,缓缓说,“万岁爷没说让他们来,何况过些日子……璎哥儿就该上京了……算了,反正十多年没见,认真说,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有点模糊,见了面更不知该说什么,要抱头痛哭也怪没意思的,何苦呢。倒不如踏踏实实从寿康宫上轿,权当是从宫里嫁出去的闺女了。”
楼襄听得心酸,女儿要出阁了,父母却不得前来相送。可她也知道,这话未尝不是出自慕容瑜本心。一个藩王的女儿,打四岁起被接入宫,养在太后膝下。说起这份尊崇比正经公主毫不逊色,可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她其实是来做质子的。
大燕立国之初,分封了六位异姓藩王,如今硕果仅存只剩下三个。慕容瑜的父亲——辽王慕容永宏是其中之一,虽说封地疆域广袤,奈何长年苦寒,越往北越是地广人稀,可也正因为人口财力有限,才得以最终保存住封号藩地。
所幸身为质子的人终于得了圆满的落局,太后到底是疼她的,亲自为她挑选女婿。茹氏是鲜卑大姓,开国八大功臣之一。茹家二爷文武全才,虽未袭爵,却凭自身才干位居二品大员。楼襄见过茹二爷,那是清风郎月般的男子,性情温良,确实称得上是良配。
她思忖半天,拍拍慕容瑜的手,“罢了,你是个心大的,旁的话我也不多劝。你知道老祖宗待你的一颗心也就够了。往后好好和茹姐夫在京里过,闲时再要省亲,一道回去也就是了。”
慕容瑜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和自己不亲厚,这么些年来往信件都有限。原本我还觉得内疚,父母跟前不得尽孝,后来想想,他们怕是早就忘了我这个女儿,慢慢地心也就凉了。”
涩然笑过,她眉目间渐渐舒展起来,“要说真正关心我的,还是大哥。逢年过节连带我的生日,他都会想着托人带东西过来,好些还是我小时候喜欢吃、喜欢玩的,亏他还都一一记得。平日他也常写信,把家里的事儿说给我听。亏得有他告诉,要不我真是两眼一抹黑,连自家什么情形一概不知。”
楼襄不止一次听她念及兄长的好处,歪着头思量一会,道,“你大哥该有二十了罢?旧年辽王请旨加封他为辽恭王,有了郡王衔儿,想必更出息了。他这些年在辽东剿匪,收拾鞑靼人,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万岁爷还夸过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有他帮衬着你父王,你也少了后顾之忧,大可放心了。”
“是这话,不过大哥过了年才满二十,这会子还是十九。”慕容瑜眨眨眼,难掩自豪,“他是很能干,值得父王为他请封。虽不是亲生的,却比一般亲父子感情还好,也算极难得了。”
倘若是亲生的,又何用她做牺牲,自然该是嫡长子慕容瓒来做质子。慕容瑜对此倒没有半点怨怼,可见在她心里早把慕容瓒当成了亲哥哥一样看待。
也是个心胸开阔的好姑娘,楼襄就喜欢她这份不计较、不算计的劲头,“哎,你方才说,你们家璎哥儿要上京来,独个儿来么?我记得他才五岁罢了,怎么……”
她猛地停住话,因为瞥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于是恍然。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千里迢迢上京,当然不会是为向素未谋面的姐姐讨一口喜酒吃,他是来替换慕容瑜,重新成为辽藩在京的质子。
陡然间话题沉重起来,俩人一时无语。静默相对片刻,前头的大戏已正式开锣。那戏文倒也对景,确是恰如其分,烘托着此时此刻,慕容瑜心里无法言说的遗憾和惘然。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燕无凭,今番空作悲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