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地搬运木料,晒网,上彩,一时眼花缭乱。片刻之后,从外头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灰色的长衫上头锈着黑色的花纹,虽看着朴实,懂行的人一见便知是好料子。这男子进院就对人徙等人拱手道:“小人孟元冲,是江宁制造局的大掌柜,听闻王爷亲临,十分惶恐。因手头有要事,接驾来迟,还望王爷恕罪。”一边说,一边拿眼打量来人,显然无法分辨哪个是王爷。
此时人徙从人群后面站出来,背手笑道:“王爷在此。”
孟元冲一转头,一下子怔了,半晌才看着人徙的脸道:“王爷如此年轻,像极了舍弟!”
人徙出来时,故意没穿王服,只穿了件白布衫,戴了个小布帽,粉面白脸,明目皓齿。此时见他如此说,心内喜悦,只说道:“因此已不是本王的封地了,故此打扮。”说完招一招手,身后将士忙跑到院外赶来一辆马车,将车上的一口大箱子搬到孟元冲面前。
见孟元冲看见箱子脸色带了不耐烦出来,人徙忙道:“本王匆匆跑来,大掌柜铁定猜着了是要做什么。不错,本王同其他倾慕大掌柜的人一样。”说着命人将箱子打开,孟元冲一看又是一惊,眼里带了复杂的神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人徙便往木料堆那边走,边走边说道:“本王和别人不同,倒是和大掌柜有些相似,因此这礼嘛,也是特别。”说完随手从竹板料里捏起一张竹皮,三下两下折了一只小船,走回来递给孟元冲,笑着说道:“也许你也喜欢呢,是不是,哥。”
孟元冲听她叫“哥”,看着人徙明亮无邪的笑脸,一时失神,怔了半天才接过小船,默然不作声。人徙倒一拍脑袋,“哎,看你年纪比我大,就叫顺口了,请大掌柜谅解。”
孟元冲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命人将那口箱子里的东西好好拿出来,恭敬搬到了屋内,又请人徙进去看茶。
人徙在江宁制造局呆了三日。这三日,她不让孟元冲离开,总和他谈论些河流、船舶的事,还一起拿纸、木板等东西做小船,两人相谈甚欢。而人徙笑得最多,还总时不时叫他“哥”,叫了两日,孟元冲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应了一声,应完忙下跪道:“小人该死!怎么能做王爷的哥哥呢!”
人徙忙拉起来郑重道:“若不嫌弃,我们在私下就以兄弟相称!”
孟元冲见手被人徙拉着,对方又是一副天真的模样,终于含泪点头。
到第七日上,人徙终于要返程,临走时,孟元冲已是依依不舍,送了好些衣服吃食给她,并一车的好木板,说让她平日拼着玩。人徙拉住他的手道:“大掌柜,若小弟有何事要求,大掌柜可应么?”
孟元冲立刻拍胸脯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回去的路上,人徙一直得意地笑个不停,孔理年也连连佩服,连说人徙好谋算。人徙咧嘴看着手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伤口,忍不住说道:“这也不枉我来之前的一个月来老是和木板糨糊打交道,学着用竹皮折船还学了三日!”
人徙送给孟元冲的“大礼”,乃是一艘箱子大的船样子。船样子也就是现在俗称的船模,大多由木制,上明漆,有的还提字。古人打仗时,经常以这种船模模拟各式战船在地图上演习战事,而人徙送的不是战船,而是一艘“飞蓬船”。飞蓬船是鱼船的一种,在苏州等地颇为常见。之所以要送这个,是因为孟元冲的亲弟弟孟元亮十分喜欢这种船。
孟元亮和孟元冲乃亲兄弟,关系十分亲密,孟家父母早亡,元冲和弟弟元亮相依为命。元亮聪明手巧,和哥哥志趣相同,善良天真,生前常常与哥哥一起制作船模,帮哥哥在制船上想办法,哥哥找不到想要的料,他便偷偷跑到沿海地带去寻,差点迷路回不了家。可元亮十几岁时一病死了,孟元冲急痛攻心也病倒,一个月才起来,至今仍十分想念弟弟。当人徙故意打扮成生前元亮差不离的模样出现时,他便心里一咯噔,而见了送他的船,却是那长久不敢去看的飞蓬船,再加之人徙与弟弟虽然面貌不同,气质和神采都十分相像,时间一长便十分喜欢她,以为是死去的元亮让这王爷来见他的,因此二话不说倒向了人徙这一边。
至于人徙和孔理年,为查孟元冲的所好那是颇费心神,终于知道了此道。孟元冲身为大掌柜,衣食不缺,对财富又无特别大的爱好,且为人骄傲,所以不理会任何人的示好。而那些送礼都无用的人们,是因为虽知道孟元冲爱船,也送过船,但哪里知道他内心的心事?
人徙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平江城,却左瞧右看不见流月,忙问秋兰:“流月和非儿呢?我命流月驻守,她跑了不成?”
秋兰满面愁容,只向人徙向里屋指。人徙见全府的守卫士兵们也是垂头丧气,不禁起疑,忙进去内室,见流月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躲在床上,而其非也缩在桌子边哭,不由急了,一把将流月从被子里拉出来道:“堂堂都尉,你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见不得人?”
流月本不想答,被逼急了,冲着她大喊道:“我如今已是众人所敌了!你去了个把月,可知道你们宋朝已出了大事?”
见人徙被她喊愣了,流月不吐不快地接着说道:“辽国灭了!如今大金已与大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