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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提到了‘麦穗理论’……在‘爱情’上这么做会被认为是不够忠贞,但如果是‘人生’的麦田,就可以采取更聪明的做法——拿着麦穗前进,看到更大的麦穗后就把手里的扔掉……这样反反复复,最后拿到的就会是最大的那一颗了,你觉得呢?莎洛姆小姐?”
“……正如您所言。”
“就是这样……”老人的声音略微有些萧条,他的背影屹立在窗前,身体的轮廓带着落寞的阴影:“对于希尔来说,死亡之吻就是他看到的第一颗麦穗,他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手中的这一颗,所以看不到四周的广阔麦田。在这无尽的田野里,死亡之吻绝对不是最大的那一颗,它不仅干枯、瘦小,有一天说不定还会扎伤那孩子的手……”
帕特里奇的声音慢慢变低,但是中间的力量并没有减弱。莎洛姆第一次听到这位老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沉默着轻轻咬住嘴唇。
“你问我为什么挑选这个时机……因为这正好是一个机会。比起死亡之吻,艾莉克丝小姐可以给他更多的可能性。比起无休止的奔波于各种无聊的讨伐任务,和同龄人一起四处冒险的日子显然更令人愉快吧?”帕特里奇俯瞰着窗外的镇子说道。
“……那是会长的想法,什么样的人生更好,只有希尔殿下自己能够做出回答。”
帕特里奇扭过头,看到莎洛姆毫不退缩的眼神。
“会长的用意我已经清楚了,那么,现在请恕我告辞。”
说罢,莎洛姆行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现在可还是工作时间呐。”
“请让我请假。”
莎洛姆头也不回的说完,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木板上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屋子里只留下一片静谧。
帕特里奇向窗外扭过头,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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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亚山脉和拉尔洛草原的深处,这是一片无人踏及的荒芜之地。
山石嶙峋,草木疯长。明明是连太阳都无法照进来的地方,植物似乎比别处壮硕许多。
基本上,这里呈现出一幅亘古荒凉的原始感觉。
这里是世界的边角,不被注意的弹丸之地。千百年来都鲜有人迹,此时却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在山谷之间行走。
他身上穿着的华丽服饰已经破烂不堪,上面布满被植物划过的痕迹。原本轻便的靴子被脚边的碎石弄得面目全非。
和自己的护卫分开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从那之后,卡罗曼一直活在混沌的噩梦中。
护卫临走时看鄙夷的眼神一直漂浮在他的眼前,在他吃饭的时候,呼吸的时候,刷牙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那个眼神在每一个时间从每一个缝隙里飘出来,不断声张着他是胆小鬼这件事。
这样的压力足以把他逼疯。
“可恶,可恶……”
一边走着,卡罗曼神经质的不断念叨。
卡罗曼不是一个坏人。作为一个贵族,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像是小说里那样纨绔贵族做过的事。既没有凭借身份欺压过平民,也没有像花花公子一样玩弄女性的人生。
——就是说,他是一个连反派的典型都无法胜任的平庸角色。
平庸,这是贯穿卡罗曼迄今人生的词语。无论是剑术还是学业,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卡罗曼都展现出作为一般标准的平均水准。但这并不是关键,作为凯乐家族的大少爷,卡罗曼享有的资源足以使他事半功倍。只要付出一点汗水,他就能达到正常人难以企及的标准。但是他没办法做到。
为什么我这么没有天赋?我只想在自己有天赋的那个领域努力,只要找到自己隐藏的才能的话,我也能成为备受瞩目的凯乐家族的骄傲。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中反复徘徊,从十岁到二十岁,音乐、绘画、运动、雕刻、攀登、垂钓、表演、冰球……卡罗曼接触了作为贵族能够接触到的所有领域,但是非常不幸,他在每一个项目上只有半吊子的天赋。
他当然也羡慕剑术精通的达人,轻松演奏美妙音乐的音乐家,写出引人入胜故事的剧作家,但是因为他没有天赋,所以只能在每一个领域都半途而废。
“我想要的不是普通人经过不懈努力最终到达的那个位置,我只是想看只有天才才能看到的极致景象而已。”——他内心一直主张着这样的想法。
到了二十岁,在任何方向都没有突出表现的卡罗曼,最后成为了和一般的贵族没什么两样的一个人。既不是被交口称颂的那种天才,也不是受人鄙夷的纨绔恶少。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唯一会被人注意的是“凯乐家族第一继承人”的身份。
这样的他在父母的命令下和塔格尔商团的奥黛兰订下了婚约。
这只是政治婚姻,但是给卡罗曼带来了被太阳灼烧般的痛苦。既美丽,又聪慧,才能和努力都无可挑剔,被称为塔格尔宝石的奥黛兰,她的存在仿佛一面镜子。她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看着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平庸的贵族、凯乐家族的继承人而已。
和她呆在一起会令卡罗曼感到痛苦,但他也没办法改变。
一项也好,但是卡罗曼没有找到自己能够开拓前进的方向,时间就这样到了几天前。
那个时候,想要救出自己未婚妻的心情当然也是存在的。但是剑术稀松平常的卡罗曼,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紧紧抱住护卫的肩膀而已。
——如果这样死掉了,我的一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这样死掉的话,别人会怎么提起?“知道吗?那个天资卓绝的塔格尔独女和凯乐家族的少爷一起遇难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被归纳成“凯乐家族的少爷”这样苍白贫瘠的说法,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因为不想就这样结束。最后,卡罗曼向背负自己的护卫下达了逃走的指令。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
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自己非要被这样的眼神和罪恶感折磨?
住在草原边的小镇的旅馆里,不断借助酒精麻痹思维,卡罗曼度过了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周。
直到三天前,他做了那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天空开始崩塌,万物不断瓦解,无数个雪白的兔子从空中的缝隙钻出来,在类似童谣的声音中四处奔跑。
——到东边去,那里有让你改变的东西。
无法分辨性别,这个清晰的声音穿透他的梦境,一直跟随他来到现实。
认为这是神启的卡罗曼,怀抱着一线希望开始朝这里前进。
“啊……”
这个时候,他看到眼前的异象。
一个黑色的缝隙浮在前面,浮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散发出打破常识的强烈异质感。
犹豫了几秒,卡罗曼慢慢朝缝隙走近。
伸出手,那个缝隙没有边缘,他慢慢把手探向一片漆黑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