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封城西北角的佑国寺北,有一个一进四合小院,通往外界的大门开在东南角,门内正对东厢房,在院内,一个身穿天蓝大袖衫子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三五岁的小孩正朝着西厢房喊话。
“宝珠,可要娘来帮你?”
西厢里陈设极为简单,南北靠西墙是拔步床,周围以青布围绕;北间靠窗则是一长案书桌,桌前正端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女孩便是窗外妇人口中的宝珠,大名张嫣,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十月初六日,今年虚岁十五,上月举行及笄礼时获表字祖娥。
当外面呼唤声传来时,张嫣正读其父从县学带的《开封府志》,她将急忙将书合上,应道,“快好了,我自己能行。”
案上,书封面有‘卷二十二,万历十三年重修,生员史可法抄录’等小字,她正读到其中李甫二女因流寇侵犯,为免受辱而自尽之事。
事发生在正德七年十二月,北直刘六等流贼攻开封时。
李甫有二女,长女十八、次女年十四,皆待字闺中,恐为流贼所污,长女置白练带于袖中,次女见而问其故,长女回答说‘此为不失身计也’,次女幡然醒悟,亦裂帛藏于袖中,并相互告诫不得告知父母。后来,李甫登城据守,其妻往馈饷,街上讹传城陷,二女为全名节,皆自缢而死。
此事距今已逾百年,张嫣读到此处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责备二女轻率,还是应赞其高洁,抑或该责怪世道对女子不公……
张嫣打开西厢门,见院中除了自己的继母陈氏还有生父张国纪和两个弟妹,上前道万福,“爹,娘,这样装扮可以吗?”
年过四旬的张国纪是县学生员,戴着儒巾,身穿襕衫,双手插在袖中,看着眼前的女儿,仿佛眼花。
张嫣梳着双蝶髻,戴貂鼠卧兔儿,眉秀而伟,眼如秋波,口如朱樱,鼻如悬胆,皓齿洁细,颈皙而长。她正身穿白绫衫氅徐徐而出,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
“爹……”
声音清澈如同天籁。
“啊,”张国纪在妻子陈氏的轻拽下才回神,抚须笑道,“我儿长大了,有你娘当年风采。”
“可惜娘亲看不到了……”
“你们爷俩可真行,自过门后,处处用心伺候你们父女,平素也视宝珠如己出……如今竟对我这个大活人熟视无睹。”在旁的陈氏见父女二人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觉得憋屈,手伸到张国纪的腰间一拧,“都说后娘难为,古人诚不欺我也。”
张国纪腰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咳咳,听闻刘公公还要往南直淮凤等地,今天可是在开封的最后一天。”
张嫣自然瞧见继母的小动作,装着没瞧见一般,走到弟弟妹妹面前,拍着他们身上的尘土,训斥道,“看你们身上弄得,姐姐和爹娘有事出门一趟,别胡乱跑。”
“知道,大姐要去皇后。”二人拍着手,异口同声。
张嫣伸手在二人头上点了点,“净瞎说,姐姐怕是没那个福分。”
陈氏将张嫣扶起,又顺手将两个小孩拨弄到身后,“宝珠,别弄脏衣服,要给宫里贵人留个好印象,赶紧动身吧。”
于是,三人便依次出了院门,让张嫣登上早就候在门外的小轿,向南而去。
扶轿随行的张国纪仿佛看到了荣华富贵在触手可及,脚步变得轻快无比。而坐在轿中的张嫣仿佛浑然不觉此行的重要,静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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