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九十九层台阶,终见了宫门。
但仅仅是见了,还没到门前。
但我与清言已是气喘吁吁,刚要歇歇,头顶忽传来人声:“娘娘万福。”
我抬头一瞧,是方安,心下不由一沉,但仍对他笑道:“方公公客气。”
他藐了我一眼,嘴边噙一丝冷笑:“娘娘如此能耐,做奴才的怎敢不客气点?”
清言忙上前道:“方公公可还记得我?”
方安看向她,眼不由一亮:“清言?”随即又皱眉:“现怎么跟了这么个主儿来,我去请示泰妈妈,让她给你重选,可好?”
方安的话,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砸了过来,我扶着清言的手不由紧了紧,压抑着怒气。
清言又笑道:“方公公有心了,这主儿仁善心慈,我跟了她,也算是因缘得福呢。”
方安道:“也罢,路是自己走的,日后真尝了恶果,可别哭着来求我。”
清言噘嘴,嗲了一声:“方哥哥。”我全身立起鸡皮疙瘩。
她那神情,我是不曾见过的。
毕竟是进了宫才亲近之人。
再看方安,一脸溺爱又带着无奈:“既是你所选,我又能如何?”
她走过去,轻扯他衣摆:“这主儿可是真心对我好,怎么你如此待她?”
方安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与清言耳语着。
清言神色突变凝重起来,言之凿凿对他道:“吾清言,以人身起誓,我所侍之主瑗昭仪洛玥绝不是你口中如此寡情奸险之人。”
方安再度皱眉,正僵持着,宫门“吱呀”开了,有个侍奉宫女从里走出,只见她虽是侍女,但吃穿显然要高了一等。
她瞧了清言一眼,给我福了福身,道:“泰妈妈有请瑗昭仪。”
我缓步走上前,对侍女道:“有劳你了。”
清言欲跟上来,侍女忙阻止道:“泰妈妈只传见瑗昭仪一人。”
清言看了我一眼,我回之一笑,便随侍女进了宫门。
踏进宫内,浓浓祭香味儿刺入鼻中,我见侍女并无过多表情,也不好去捂鼻,忍耐着,随她往里面走去。
走了三外三内大院,终走到最里屋子。
侍女让我在原地候着,进去一个时辰又再出来:“瑗昭仪请。”
我走了进去,里面昏暗一片,门一关,伸手不见五指。
我抓紧衣袖子,不敢移半步。
站了好一会儿,才见有人捧夜珠子出来,道:“泰妈妈有请瑗昭仪。”声音娇软,似曾听过。
“原来姑娘是在此处服侍,昨日真是劳烦了。”我顺口说着,是与否也没底。
“主儿记得奴婢?”她有点意外,夜珠子之光不足以能看清她模样,不知她是何种表情。
“就昨日才见过,怎会就不记得了?”我继续瞎猜。
她掀开帘布:“娘娘请进。”光照直入眼,我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缓步走了进去。
外阁黄梨流花榻上,一个妈妈身穿红鸢莲香服,手拢蜜弥,正转着瓶儿插花。
侍女缓走过去立着,我也慢挪步子,略行一礼:“泰妈妈,扰您花兴,洛玥前来问安。”
妈妈并不抬头,只道:“看来陛下又有了新宠。”
侍女答道:“妈妈,这是洛昭仪,昨日召幸,入住安宁宫。”
泰妈妈这才抬头,瞬然惊跳起来,腿撞到花瓶,眼看花瓶要落地,我赶紧去扶。
“你……你是人是鬼?”她抓着侍女,躲在后头:“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
我正要说明白,就听见有人把帘布掀开,边进来边笑道:“泰妈妈,那些花弄得如何?”
回头一瞧,是紫轩王。
他见了我,脚步顿时一窒,放缓了走进来。
泰妈妈嚎喊了声“轩儿”,扑到他跟前道:“我是亲眼看着他没的,为何……他……他是来寻我报复的么?”
“她是洛玥,不是洛宁。”紫轩王慢扶着她坐下:“洛宁病殁,是因心中有结,泰妈妈不必自责。”
“轩儿,你不懂。”泰妈妈眼中含泪,吩咐道:“沏茶。”
侍女拿过垫子,让我跪着,又下去倒茶,递了给我。
我赶紧接过:“泰妈妈请茶。”
泰妈妈喝过,一手仍拿着杯子,一手握着紫轩王的手,又吩咐道:“免她请安,以后若无事,也不必上这处来了。”她低头挥手:“回去罢。”
我欲辩解,却见紫轩王暗中摇头。
我只好任侍女扶起,退了出去。
出了帘,侍女拿了盏明瓦灯,照着前路,缓声道:“泰妈妈这几年得了心病,且日趋加重,请娘娘莫生她的气。”
我笑说道:“泰妈妈也不过说两句罢了,我怎会去计较什么?”我又看她道:“可问姑娘芳名?”
“奴婢沐清清。”那姑娘行了一礼:“谢娘娘大度,奴婢送您出去罢。”
我强挤笑意朝她点头,转身出了门,清言赶忙上前来扶我上轿,慢慢摇着回安宁宫。
长宁院是安宁宫所院落之一。
从这一院之主到一宫之主,对我而言,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小姐回来了。”还没下轿,便听见烟翠嚷开了。
清言扶了我出轿,烟翠已是站定在我面前。
我看向她,头插华雀含珠簪,身却穿半旧海色连云裳,脚也是平日旧锦鞋,手却带上白鹤双萦镯,脸有泪痕尚未干,勉笑逢迎人。
“谁惹哭你了?”我边扶着清言进去,边对她道。
“大风吹,迷了眼罢。”烟翠抹了一把脸,竟无施脂粉:“小姐昨晚如何了?”
“如何什么?”我瞪了她一眼,心下一转,笑道:“你不是试过了么?”
她脸一红:“小姐说哪里话,奴婢还没遇着意中人呢。”
清言一皱眉,正待问,只见秋筠带着三个宫女从外屋走了出来:“恭迎娘娘回宫。”
烟翠脸色一变,顿时不安起来,我问她何故,她只抿嘴摇头,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我入了沁芳殿之门。
沁芳殿内布置与长宁院相差无几,只是屋子敞了,宫人也多了。
倒茶,递物,候立,退去,秋筠教得有条不紊,烟翠只躲在我身旁绞着手指。
我喝着茶,暗给清言使了个眼色,清言便道:“烟翠,与我去备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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