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哗哗下来了,小钢牙也得软上一天。以前不知有柠檬,只知道有酸杨桃。)杨桃花开在枝上,抽出的粉红,能将整棵树装扮得格外妖娆。那叶子有光亮的色泽,像少妇的肌肤,吹弹可破。跟榕树叶一样卷起来,能吹出不同的清脆声乐来。院子的中央还有两棵二人合抱的大树菠萝。是她爷爷年轻时候种的,即便是她出生的时候也已老态龙钟,但却十分的昌茂。它们是两个不同的品种:一棵是湿包,一棵是干包。干包就是市面所见的。而湿包的树菠萝现在已十分罕见。论香甜,即使是有水果之王之称的榴莲也难望其项。吃的时候不能囫囵吞枣,要撕小瓣,还要细嚼慢咽,被噎住的人不在少数。然过后余香,数日不散。她父亲后来分别给它们用红砖围了起来,像花坛。仲夏,入夜时分,往上一躺,几把蒲扇,徐徐微风,偶尔飞来两只蝉,十分恰意。俗话说树大招风,96年的台风将它们连根拔了起来。老人们说老树是有神灵在的:台风最强的几阵风是横南向北吹来,横扫一切。它们偏齐齐往东倒去,她们一家才得以无恙……过后她父亲一怒之下,将所有的院树全部砍掉。
……但走着走着,她嘎然噤声了。因为村庄完全变了样。还没走到内村,实际上她也迷糊了,这还是不是她的所熟悉的村庄。满眼的抢建的楼房,空荡荡的无人居住。
她的儿子打断地的思绪:“妈妈,妈妈你说的苦楝籽和木麻黄籽到哪里才能捡得到,你们小时候打仗真的是用这个吗?”
实际上苦楝树跟木麻黄树,还包括石榴,树菠萝等,特别是一些老树,近十年来因为大量抽取地下水,地下水位不断地下降,导致这些原本十分繁茂的树木逐年成片枯死。现在已是稀有。但她不知道,只道是村人建楼房砍掉了。她也是这样的跟孩子解释了。她说:“等下我们到了后山,那里不仅有刚才所说的那些,还有桉树和松树,桉树籽一串一串,扒下来小小一颗砸人跟挠痒痒似的,松树籽就不一样了,它浑身都是刺,就是大人也要敬而远之。”
出了村子,就是层层叠叠的林子。先是细叶桉林(偶尔也会有宽叶桉树穿插其中)。桉树是一种速成林木,近年来GD地区引进了不少。但显然这一片显得有些年月了。它们高大挺直,耸入天际。它们覆着一层厚厚的皮。纹理也十分紧密,是当年不产杉木的粤西地区做大梁的优良木材(并非后来引进的那种白晳无皮的宽叶桉)。走出这片笔直,绅士一般的林子,就是古老得多的木麻黄林。它一直延伸到乱坟岗,后山的边缘,山脚下。
粤西地区,低缓的丘陵就已称山了。尤其这一带,最高不过百几十米。称之“山”实为勉强。后山,并不是单独一座孤峰,实际上它连绵好几公里。东西走向,从它最窄中央自南而北贯穿而过,有一条羊肠小道,犹如一条白色的带子。穿过两个谷,一条涧便能到达海边。后山常年披绿,松树在这里郁郁葱葱。松树也是这里最主要的树种,那细而尖的叶子是往日里的燃料。人们在山间洼地里劳作一天之后,总爱拾上一粪萁带回。据说用这柴火绕出的饭格外香。
张钰记忆中的后山,影子有点模糊了。她想跟儿子讲得更详尽一点,想跟他讲讲胆小,极为少见的松鼠,那是林间精灵。它不是刻板的识图认字里面的大尾巴动物,是野生的,生动的,像有跳跃思维的艺术家,无迹可循。它每一次的出现,就是迅若闪电的匿入密林,都能给人带来愉悦。
低矮的灌木丛有小而巧的覆盆子,指头大小,又鲜嫩欲滴。树枝纤细,又多刺的酸醋子,长满了顶小顶小的果子。还有满山遍野的山稔花,蜂蝶嘤嗡。低洼处,山沟里长满着长年青绿青绿的厥类植物和藤类植物(常有虫蛇出没)……
但随着步行深入,小小村庄似乎增大了一倍,到处都是建筑物,一点空隙闲地都没有。走得极远,那杂乱而建的楼房,还没有到边。更别说什么树林,就是權木丛也是难得一见。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忽地想起了,似乎弟弟有跟她提起过建厂征地的事情。她一直忽略,没放过在心上,那仿佛是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事情。如今忽地想起,估是真有其事了。整个村庄变成了庞大的建筑工地,钉板声,吆喝声,还有赶楼面时混泥土汞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偏僻的村庄,十分的静谧,这些不时传来的噪杂声,显得十分突兀和不协调。她心情渐渐的有点烦躁起。她不是一个粗线条的女人,相反,早年的一些经历让她颇为敏感。一直走出村庄,来到乱坟岗,绕过乱坟岗,她突然伤感了起来。
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从那山谷里溢出来,一直漫过乱坟岗,穿过小树林,围绕着村庄的美,己被破坏得十不存一。
唯有速成桉树,成片成片,整齐而密集。这可怕的树种,终有一天,它会让岭地荒秃一片。后山――也没有后山了。从山脚下――也没有山脚下了。整个后山都消失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工地出现在它的位置上。上千台打桩机在这平整的空地里同时发出海啸般的轰鸣。
一道深邃的断涯出现在跟前。只有悬涯和悬涯边上,偶尔的出现的烧焦的松树树桩,在诉说着一段焦黑的历史!
她带着儿子原路返回了。她沉默不语,儿子也出奇的安静。他没有追问母亲口中的美景都哪儿去了,也没有缠着母亲再讲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