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兰兰,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么怕我吗?
不是,我只是怕对你影响不好。
那你天天在这上班,怎么又没影响呢?
反正……
别反正了,就算你在里面杀了人,今天我也要进去看一看,你放心,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为你保密的。
好吧,你到时可别骂我。她终于让了步。没想到里面却金碧辉煌,大白天的,却拉了窗帘,开着霓虹灯,地板上铺了红色的地毯,一股脂粉香扑鼻而来,与冼兰兰身上的味道相同,与她相遇后,她身上的香味总让我有种想打喷嚏的感觉,鼻孔发痒,却打不出来,现在就好像有几千个冼兰兰站在面前,我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鼻涕都流了出来,赶紧从包中拿出纸巾擦了,倒舒坦了许多。里面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几块大的玻璃镜外,就是一排沙发,几个穿着妖娆的女子坐在沙发上,还有一张麻将桌,四个年轻的女子围在一起战得正酣,见我跟冼兰兰进来,她们并不搭理,仍然忙自己的,只有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子甜甜的笑了笑,问兰兰,妈咪,又来了一个姐姐?
什么姐姐,我同学,读书的时候,人称公主。
我透过两块大大的镜子,看到我这时脸上的表情,冷如冰雪,凝若寒霜,确实像公主一般高不可攀。我没有理会那女子的笑脸,也没有看别的人,但一时进退失据,不知该走还是该坐下。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却在瞬间便明白,冼兰兰是干什么的了,心中后悔不该没听她的话,硬要进来。可既然进来了,如果转身就走,未免让人笑话,我便坐一坐又如何?我身自洁,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就算掉进臭泥坑中,也无损我的清香分毫,若吓得转头离去,真要被冼兰兰笑话了。
要不,公主,我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就在这坐坐吧。
我坐下来,眼光无处可放,干脆放肆的打量起这些女孩来。呸,什么女孩,她们哪里配,虽然她们小的不过十七八岁,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全都比我小,可那又如何?我才是真正的女孩,她们,连女人都算不上了,那她们算什么呢?我想起了一个字,也许这个字是最好的形容,是唯一的形容,那就是:鸡!
我正想着坐多久走,这时候已经进来几个男人,他们进来便在每个女孩的脸上身上扫过,我感觉有几道猥亵的目光在我身上瞄来瞄去,好像X光,已经把我的浑身穿透,锐利得好似剪刀,把我的衣服从上到下剪破,霎时间,我的脸飞红,好像喝醉了酒。
这个吧。
一个男子指了指我说。我还没说话,冼兰兰倒慌了起来,忙笑说,她不是的,她是我朋友,你找其他的吧。
我就要她,既然坐在这里,怎么不行?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待客之道吧。
冼兰兰收起了笑脸,说,请你尊重点,她只怕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咱们出来玩,寻的是开心,若得罪了她,只怕你我都承担不起。她飞快的看了我一眼,脸上流露出惶恐的形色,我想她此时不知有多后悔把我带了进来。不过我倒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愤怒,你既然坐在这里,别人误会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好愤怒的呢?他第一眼就看上了我,倒说明她的眼光,也说明我的美丽远胜于人。这些年来,我曾经骄傲过,也曾经怀疑过,偶尔照镜子,看到眉间眼角的皱纹,甚至有了惶恐。刚刚进来的时候,看着这些女子,虽然脂粉过重,有些眼角发黑,掩饰不了熬夜太过的疲惫,但她们毕竟年轻,靓丽也是明显的。我虽然看不起她们,但心中未免不嫉妒,如果我只十七八,那有多好。可这男子在这么多年轻的女孩之中,竟然一眼看上了我,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美丽是超尘脱俗的,是她们这些庸脂俗粉所不能比的。所以那人虽然讨厌,但我并不觉得愤怒,倒有些得意。
那男子好像喝了酒,醺醺的有些醉态,还要说什么,但他的同伴息事宁人,说算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何必呢?随便选一个得了。人家不是干这个的,你难道还能强人所难?
那男子偏不,一双醉眼死死的看着我,好像我没有穿衣服似的,说,既然不是婊子,坐在妓院里干什么?装他妈的哪根蒜呀!
冼兰兰顿时脸上变色,说,请放尊重点,什么妓院婊子的,说得这么难听!
尊重?哈哈,婊子倒要尊重!
冼兰兰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只见他的脸色顿时一凝,一丝慌乱之情立马布满脸庞,酒意全部化作了冷汗冒出来,连醉态都没有了。他拉了拉同伴,转身就要出去,可看了我一眼,又不敢迈步。
我的心中本来十分愤怒,可不想让冼兰兰为难,她做生意的人,要的是和气生财,何况他害怕的样子让我十分受用,于是冷笑一声,说,滚吧!我心中想的是,看在他还算有眼光的份上,就原谅他的无礼吧。
冼兰兰却受惊不小,不停的道歉。我说,得了,没事。
她说,以后再也不敢让你来了。我说,什么话呢?不欢迎?不欢迎我偏来!不知为什么,每当孤独寂寞的时候,我竟特别喜欢到这里来,我跟店里的服务员也都混熟了,有时聊聊天,有时一起摸几圈麻将。我并没有真瞧不起她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选择,既然用自己的劳动换饭吃,你情我愿,没有伤害谁,又有什么可鄙视的呢?可冼兰兰并不欢迎我,只是她没办法拒绝,有时她说,求求你了,饶了我吧。我说,有那么严重吗?我坐在这里影响你生意了?我没那么丑吧?她连连作揖,说,你是美丽高贵的公主呢,我只怕玷污了你的声名,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与你的清白名声相比,我的生意算什么?其实我知道她怕什么,她怕的无非是让我爸爸知道,只怕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可我百无聊赖,也许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魅力,每次坐在这里,有男人一进来就选我,我便为自己所体现出来的魅力而得意。然后陶醉在自己拒绝的高傲里。那种感觉,就像收到男生的情书一般让人耳热心跳。想当初,我不知道收到多少男人的情书,我并不去读他们写了些什么,不管文句有多优美,内容有多热烈,是赤裸大胆的,还是隐隐约约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爱你,喜欢你,而你却可以高傲的仰起头,冷着脸,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女皇根本不会读这些白痴似的情书,她直接把信扔进字纸篓里,扔信的感觉才是最爽的,如果那男生看着这过程,一开始是眼睛发亮的,心中充满热切的希望,脸红耳热,心跳加速,又是紧张又是害羞,最后变得脸色煞白,低头不发一语,心情失望而羞惭。这一切令人玩味,令人沉迷,让我开心。有时候我也撕开信封,抽出里面折成方胜的信纸,读一下里面的内容。我觉得同在一个教室却还要写信真傻,折成方胜的样子更傻,而信的内容也往往傻不可言。我有时候读得忍不住会扑哧笑出声来,任写信的男生脸红耳赤也不以为意。可惜我没有朋友,所有的女生都只是鄙夷的看着我的表演,让我非常扫兴,否则我会大声读出来。
而宋多和体育生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书。当你体味过爱情之后,你就会明白,其实情书一点也不傻,再傻的情话从你所爱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是让人陶醉的。当他们突然之间离我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我曾经盼望着有一天收到一封信,拆开来里面是折得美美的方胜,可是我再没收到过情书,连别人的都没有了。我曾经不懂,所以把那些深情的情书直接扔进了字纸篓里,其实敢于表达爱总是让人尊重的,再卑微的人也有爱的权力,当我渴望读一读情书的时候,却再也收不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我曾经的高傲与冷漠而觉得我高不可攀,还是因为宋多和体育生的突然消失,因此对我感到害怕。我倒并不是渴望爱情,但渴望被人追求的感觉。被人喜欢被人追求就好像春风,吹过去,草儿能够发芽,树叶能够变绿,花儿能够盛开。没有人问津的女人,就像很久没有下雨的大地,干燥撕裂,尘土飞扬,又像秋天被霜打的茄子,枯焉,萎败,毫无漂亮可言。
多年以后,当我孤独寂寞的时候,第一次收到了何方写给我的情书。那时候,早已经没有人写原始的信了,邮局对于我来说,已经形同虚设,大街上也再见不到那令人一见便心生醉意向往的绿色邮筒,有时候我会想,现在邮局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没有人再寄信了,就算寄包裹,也有各种各样的快递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它们更快捷,更方便,更便宜。而信呢?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信是什么,除非你说是“E-mail”。纸还能写信?还可以寄到别人手里?你别逗了,谁会那么傻呢?现在有什么事,要传递的方法太多了,不愿意打电话,不愿意视频,也可以发短信,发微信,发QQ,发邮箱,有什么要说的,只须对着键盘噼里啪啦打一阵,然后鼠标轻轻一点,对方就能接到你的信了,他有什么要回复的,一分钟不要又可以回复你。还拿了纸笔去写,然后用信封封好,贴上邮票,巴巴的跑到邮局去丢进傻傻的笨笨的邮筒里?
但他们何曾明白原始的信虽然笨傻,却自有一种现代电子通讯所没有的意趣,朴实,清新,像大鱼大肉吃多了之后尝到的野菜,像突然在山野间见到红红的点缀于青草中的野石榴,野草莓,像看厌了都市中的烈焰红唇,金黄烫发,忽然见到一个美得脱俗的农村小家碧玉。其实电子邮件除了传达意思之外,再没有了信的味道,那种浓浓的纸墨清香,那种撕开信封时的激动猜测,那种盼望着信的急切心情都没有了,写在纸上的信是带着写信人的体温的,有写信人的味道和情感,你读着可以看到对方的音容笑貌,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可以感觉他对你热切的喜欢,甚至有拥抱的感觉。而电子邮件却像是一枚火箭落了地,只留下黑色的炭,冷冰冰的好像机器人发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