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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阳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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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言乱语!你说你爹的那个好友,是甚样貌,年纪几何?这套步法是高家不传之秘,你又如何晓得?”

    马天复也不搭话,便要出门。

    “我叫你别走!”

    高望远一跃已至院中央,再跃扑向马天复,五指成抓,疾抓肩头!

    马天复头也不回,低头含胸,人似陀螺般转了两圈已在三步之外,高望远又是一抓,仍被马天复以此法避开。高望远一抓快似一抓,连抓了九抓,越抓越是心惊,待到第九抓时高望远已不再出招,而马天复也在他面前站定。

    “这才是雾影迷踪步!人家偷师,好歹落个形似神不似,你倒好,形都没学成,还敢栽这些树在这里,真是不知羞耻!”马天复掸掸衣袖,不屑地笑道。

    高望远涵养其实一般,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贸然出手,听马天复再度出言讥讽,手一抖,差点又没忍住,闭目长呼一口气道:“得罪了。我高家人几十年前失散,现在有了线索,故而失态。”

    马天复盯着高望远看了会儿,一笑:“从进门到现在,终于给了张好脸。”

    二人甫一动手陶元就抱着儿子躲到院角,还被那个石球绊摔了一跤。见二人停手,不明原故,仍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高望远虽脾气不太好,但还没到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地步。四十年前鄱阳湖大战,大义军溃败,非死即降。高望远家中老少男丁数十人却因身在陈友谅亲军“伏龙军”中,降无可降。伏龙军手中血债太多,军中人不论死活皆遭灭族之祸。高家家主率残存子弟突围后一路遭到追杀,为了不至被赶尽杀绝只得下令各自逃亡,因情况危急,并未约定以后如何联系。从此高望远便再也没见过高氏族人。现在这个年轻人一语道破他前院这些花木的方位,是按家传绝学“雾影迷踪”步法所栽,实难自抑。

    马天复则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他原先只想讥讽高望远所学不精,试一试高望远的反应,再用一套说辞,看看能不能激高望远收下小文。虽然希望不大,但总比没希望好。不成想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高望远没说两句话竟就直接上手了,听话音貌似此事对高望远来说极其重大。没办法,要么不装,要么一装到底吧。

    高望远沉吟了一下,道:“院落小了点,‘斗’、‘兵’、‘前’步方位的确有些偏差。”说完就盯着马天复。

    马天复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什么什么方位?你说步法?我爹教我的时候只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斗兵前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你编的吧?明明错七步,你只说错三步。”

    “你……”高望远差点又要发作。都说了事关失散多年的亲人,这小子还在胡搅蛮缠,若这么说,那这九步有哪一步是对的?可是“兵、斗、前”确实是他临时杜撰的,想试试这小子,可看反应,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么说吧。我爹很喜欢这个外孙,所以想把小文留在身边习武,可姐夫哥他死活不愿意,说他能找到高人教授小文武艺,我便来看看,哎呀,没想到,呵呵……”马天复摇着头说。

    “哦,嗯。你可有叔伯?”高望远哪有心情跟他扯这些,只自顾发问。他又想到可能高家某人改名换姓了呢?这个马天复说不定还是自己的侄子。

    “关你什么事?你说是你家传绝学,怎么你连抓九抓也抓我不住?我也不跟你扯了,我还要回禀父亲。小文你不收,是吧?行了,姐夫哥,我先走了。”马天复又作势要走。

    “你!我抓你九抓那是!那是……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收下小文便是,但是……”高望远脸色铁青。

    “谁要你收小文了?你这把年纪怎得如此不知……听不懂我说话?”马天复立刻打断。

    高望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马天复虽知不至于,却仍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凝神戒备。

    霎那间,高望远化作一道青影,在院中如闪电般穿行了几个来回!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花叶乱舞,间有九响闷雷之声,最后几响几乎毫无间隔!

    马天复大惊之余,高望远已回归原位,双手在小腹虚抱成球,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道:“风雷九动,十步一杀。雾影迷踪一动便是十步,等你功力够了,自会了解,每步之间,只有方位之分,并无远近之别。不管你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要收小文为徒,你看可否。”话说完,院里的九棵树先后折落在地!

    半晌院内鸦雀无声,还是小文先出声了:“爷爷……你是神仙吗?”

    高望远笑眯眯地说:“爷爷不是神仙,爷爷是你师傅。”

    马天复仍在发愣。这高望远练的是什么功法,提气如此之快!一呼吸间一气呵成当是外家内功的路子,而最后那套收势却又是内家内功的法门,难道是……内外兼修?内外兼修指的是内功和外功内外兼修,两种内功一起修,不是找死吗?还有,他击断那最后几棵树几乎是一瞬间,就算他天纵奇才,一直“内外兼修”到花甲之年,提气速度也无法做到一呼吸间到十成吧?师傅说过,内功登峰造极之人可做到一呼吸间提起一成内力。难不成……这,这只是他一成功力?又或者他爆气强行发招?

    高望远见马天复目光呆滞,又问一声:“可否?”

    马天复忽地斩钉截铁道:“万万不可!此等武功有悖常理,乃是邪门功法,并非雾影迷踪!邪功如何能练得!”

    高望远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呵呵,你不必拐弯抹角。你的雾影迷踪还在第一层,我说过,等你功力够了,不需教,自然就明白其中玄妙之处。”

    马天复摇头道:“普天之下,没有这种内功。”

    “哦对对对,忘了,忘了,”高望远一拍脑袋,“这套武功有专门一套功法,传内不传外。”

    原来,家族之中有嫡旁之分,对旁系只传步法,如果马天复的父亲是高家人,那么很有可能是旁支。这个,高望远现在就没必要细说了。

    马天复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不信,你开始说绝不外传,然后又说功法传内不传外,前后矛盾,可见所言不实。”

    见高望远脸上又有不耐烦之色,马天复赶紧补一句:“你若能说出这武功的来历,我便信你,小文便做你徒弟,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便说。”

    高望远露了这一手之后,马天复明显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给自己很大压力。

    高望远心里暗骂了句小兔崽子原来一直跟我装疯卖傻,到这时候还把收小文为徒当成个人情卖,要不是事关失散多年的家人,早轰走他们了,说不定还给这小兔崽子一个小小的教训。算了,年轻人好面子,最后各自找个台阶下也正常。

    “这武功,还是一百多年前高家祖先在襄阳拿命换来的。襄阳和郭祖师这些旧事你听过吧?”

    “当然。是我问你。”

    “呵呵。郭祖师极少传授人整套武功,老祖拼了性命刺探军情,立下大功后重伤不治,仅遗三子,郭祖师对遗孤特别厚爱,才把一部武学秘典上记载的这套武功的步法与功法一并传授,还派人把三个幼子送到偏远山村定居,才有了后来的高家。而这套雾影迷踪经过族人百年研习,与原本又已不可同日而语。”

    “你说的……一部秘籍?你说的可是九阴真经?”

    “呃……好像是吧……呵呵,你看看,连我都忘了。这下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有。功法。九阴真经需道家内功,也就是内家内功为基,你这不像内家内功。”

    “这就是这部武学秘籍上的玄妙之处了。以内家内功为基,以各种功法为引所衍生出的武学包罗万象,据说铁布衫这类横练功夫也可以内家内功修习。横练功夫乃是外功之极致,这二者都可相容,何况雾影迷踪仅仅是‘不像’?好了,你既学得步法,功法如果能学自然也可学会。”高望远最后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想就此揭过不提。

    看高望远不想多说,马天复也不细问了,言多必失。

    “好吧,你问吧。哦对,我有一个叔叔,两个伯伯。”马天复倒也直接。事情虽然成了,但没想到是这个成法,太巧了。不过最后还得要自己编一套瞎话啊。万一这老头哪天下山去陶家坐坐,见自己坐在门房里,会怎样?想想头都疼。

    “亲的?呃……他们跟你父亲长得像吗?”

    “你他妈说什么?”马天复指着高望远破口骂道。

    被马天复一骂,高望远才发觉这话问出来是在找骂。他本意是问是否结拜弟兄,又或者干亲之类的,但是一念之间又想到怕马天复的父亲是不是有隐藏身份的可能,才问出那样的话,稍微想了一下,才觉得实在是多此一问。马天复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骂上一句,大半是为了不留破绽,小半嘛,呵呵,有点过瘾。

    “得罪得罪,我老糊涂了,真是对不住,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个……你这些叔伯都会武功吗?”

    “不会!”

    “这么说,你开始说的姓方的人的事不是气话?”

    “不是。”

    “那你父亲与这方姓人有何渊源?”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希望对你有用。此人是山东人氏,好像住泰山脚下哪里,嗯……是个贩盐的……嗨!反正有次活见鬼了居然在我们村遇到了个在山西督捕司当差的二愣子回乡探亲,穿着便装也看不出来。其实那个督捕司也没存心管这闲事,就说了两句,结果两人就顶了起来,到最后终于动了手。姓方的看对方也就四十出头,想来也没多大能耐,谁知道是督捕司的人呢!唉,两条胳膊都被打软了,我爹接了三天三夜。”从这里开始马天复的话明显多了,倒不是他会编,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那是他师傅不是他爹。

    “你说那姓方的左边眉毛上是不是有棵苍蝇大小的黑痣?”高望远突然激动地说。

    “对,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

    “那是我三弟!那是我三弟啊,哈哈!三弟我可总算有你的消息了!我从小就说你这么嘴不怂肯定会有吃亏的时候!”高望远情不自禁握紧了双拳,一张红脸兴奋地发紫,“手被打软了吧,该!哈哈!哎?什么叫你爹接他三天三夜?他……因为贩私盐被抓起来了吗?”

    “这个……那倒没有……他胳膊被打软了……我爹帮他接胳膊……,一点一点的接,很麻烦的。”马天复有点支吾。

    高望远圆睁双眼,半张着嘴,过了半天才大叫一声:“什么?那不废了?”

    “那倒没有……我爹医术很高的,又有黑玉断续膏,只是经脉受损,武功的话没些时日是练不回来了。”

    高望远身子晃了两晃,手捂着胸口,半天不能说话。看来说大喜大悲最伤身这话一点不假,以高望远之修为亦不能免。

    稍微好点后高望远已是满脸怒气:“你知道得这么详细,想来是在一旁观望,见人遇险,怎不加阻拦!”

    高望远生性喜迁怒旁人,陶元他们一进门的时候就有表现,这回事关他的至亲,当然更是如此。

    马天复当即高声反驳:“二人单打独斗,胜负未分旁人怎好插手?你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么?落败受伤就在一招之间,又如何相救?我爹救他性命与双臂,还要怎样?”

    高望远胸口起伏,双眼连眨了好多下,终于平复了情绪,抱拳低声道:“老夫一时激动,实在抱歉,还望小马兄弟多包涵。不知我三弟现在何处?仍住泰山吗?”

    马天复沉吟片刻,重重一叹:“唉!方前辈,为人太过厚道了。也怪我多嘴。方前辈为报我爹救命之恩,留下这套武功,说遇到强敌时可供保命之用。而我无意中告诉了他臂上所敷之物是黑玉断续膏,方前辈执意要去寻这膏药里的几味主材还给我爹。前年送来了一株血参,之后好像去了西域。”

    高望远出神良久,长叹一声:“三弟如今也年近花甲,还在劳苦奔波。我高家人有恩必报,以我三弟的性子,即便还了你什么断续膏,只怕还得挂念着要如何报答。这样吧,那膏药想必极为珍贵,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代为还了,下次我三弟再去,让他直接来找我。”

    “这个……”

    “直说无妨。”

    “无价。”

    “什么无价?”

    “高前辈,黑玉断续膏你真没听说过?”

    高望远看着马天复,心想这小子狡猾得很,莫不是又在故弄玄虚,但此时也不能出言讥讽,缓缓说道:“没听过。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我也可托人打听。”

    马天复摇摇头:“难。就说这血参,须是千年以上人型人参,内有血丝方可用。这还算好,虽说是极罕见,却也偶有现世,关外深山老林之中便有。其他几味药材嘛……唉,昆仑之巅,南海海眼,全是这种地方,还只是可能会有。”

    高望远的心一沉到底。他不想深究世上是否真有这种药膏,也不想知道马天复的爹是何等世外高人,他能确定的是,三弟确实把武功传与了眼前这个人,并且不知何日能与三弟相见。

    高望远闭上眼睛道:“但愿三弟此去能平安归来。但愿有生之年能再见家人一面。”

    马天复道:“方前辈……唉,为人太过耿直。我爹实在拗不过他。如果他再回来,我让我爹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出去了。”

    高望远忽而轻叹一口气,淡淡地道:“这样吧,我收小文为我第一个传功弟子吧。不过他资质一般,年龄也大了,日后成就可能有限。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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