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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折磨之中,只希望它能快点结束这种酷刑,但又不太希望死去,心跳如擂地希望它能再晚一点杀掉我。
它终于不再舔了,我感觉到对方的大脑袋正在靠近,胡须越来越长地戳到了我的后脑勺,冒着湿意的鼻子也顶到了我的皮肤,虽然很快就挪走了,但是失去视觉后我的触感头一次这么敏锐。我一边痛恨它为什么要变得这么敏感,一边连脊椎骨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发软。
真的是搞不懂这只猛兽的意图……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老虎终于张开了嘴巴,然后咬了下来,我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但疼痛依旧没有传来,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从脖子那儿传来的撕裂感或侵入感。
对……很奇怪,像是被湿乎乎又柔软的东西笼罩了……
……
柔软?
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凭空出现在我心里的那一个瞬间,电光火石闪过,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口腔会如此柔软,这个意识让我灵台一阵晴明,顷刻间我就睁开了眼,快速地爬了起来,向后望去。
对了……对了!没有牙!
是你啊!靠!
叼住他的野兽被我的手电筒吓跑了,低低地发出几句威慑的低吼,却不愿意离去,跑到不远处的树干下对着我龇牙咧嘴,久久地徘徊。我的手电筒虽然有防暴功能,能够发出急促的爆闪,但这也只是一开始才奏效而已,现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即便现在我再偶尔对着它再射出几束高强度的亮光,它也只是稍稍向后退几步,却再也不肯转身就跑了。为了省下耗电,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将我的手电筒调成低功率的模式,光芒愈发模糊,四周的景色变得黑魆魆的,宛若一大块支棱棱的剪影,但即便四周一片模糊,也依旧能见到树枝下的两点闪烁的光亮,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暮色这块漆黑的布景上宛若两撮深夜的鬼火。那双锐眼因为兽性和饥渴而更显出危险,我一下子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将任何武器放进自己的包里。唯一的便携式小刀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开酒瓶盖、红酒木塞和拆快递包裹的,那种萎靡的小刀子又能干些什么?
野兽显然是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就这么长翅膀飞了,十分地耿耿于怀。我借着朦胧的电筒光仔细瞟了一眼,是只斑斓的花虎。
想来也很有道理,它可是亲口尝到了这小孩肉味的野兽,血肉什么的可都早已经顺着它的利齿与喉咙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样丝毫不肯反抗的美味,岂不是比什么小鹿都要更加方便、更加可口?
我的牙齿紧咬在一块,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互相挤压、咯咯作响的的声音。
然后,它要多久会发现我和那个小鬼是属于同样的物种?
即便体型和皮毛(衣物)不同,我与它都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来自现代社会的人类唯一对抗大自然的野生动物的东西只有热武器,可是日本向来是禁枪的文明国家,也不允许携带泰瑟,我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等它看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和布置以后,我这手电筒的光芒大概也会失去效用了。虽然本就威力不大,这个亮光也只不过是帮助对方更精准地掌握猎捕的地理条件而已。
那孩子似乎终于有了些理智,我的视力在这一瞬间从未有如此好过——隔着好几米远的黑夜森林里,我看到它终于睁开了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虚弱地恢复了一点神采。然后,很快地,他就因为这恢复的感官而感到痛苦了,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成了从冷冻柜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干虾。我以前说过,他就像马戏团里已经习惯被凌虐的羔羊,连哀鸣的气力都已经被时光与经验消磨殆尽,可是他好像是因为看见了我,终于有了一些被点亮的“人”的活性,颤抖地盯着我,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抽搐。
老虎踩着它自己那硕大但柔软的肉掌,一步步轻盈地在树下绕圈,眼睛紧盯着我不放,似乎在找我松懈的时机,打算瞅准了机会一举攻上来。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只野兽,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皮筋被绷成了弦,甚至绷得连头皮也开始微微作痛。老虎似乎想要依靠它自己身躯的庞大来围拢猎物,又因为刚好进食完毕,此刻显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它正在兴奋,两只眼睛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像是熠熠生辉的电灯泡,我就被它逼人的杀意给刹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如果要给这只猛兽的身体分类,用球队的例子则最好形容:耳朵和眼鼻是二传手,听查、嗅闻全场信息后迅速做出判断,像司令塔一样指挥其他的部位做出反应来攻击。手掌是前锋,利齿是副攻手,后脚掌则是后卫,身体协调得就像是一座整齐的堡垒,对我来讲更像是一个移动速度迅疾的坦克。绝对的力量和威势总能让人升起绝望,连反抗的心情都找不到。我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双手冰凉,头脑空空,快成了一团浆糊。
我死死扫过它的侧腹、咽喉和眼睛,毫不奇怪地发现它的姿态根本一点漏洞都没有,根本瞧不见任何松懈的地方。那厚实壮硕的身躯,看上去哪怕我手上就算真的提着一把利刃,也没有办法捅进去伤它分毫。
我的脊椎骨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点开始发凉,顺滑地连成条直线,从上至下坠落,冷意一路划过我的整个背部,让我的汗毛瞬间被张开的毛孔撑得竖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抵住了衣服,支掕得就像是豪猪身上的刺。老虎凑得近了一些,从远处看体型还很正常,现在凑近看就发现它大得怖人,直立起来的身长大概是我的一倍半,雄赳赳的。夜色给他镀上一层更加威风的阴影,当它稍稍抬起前掌、支起脑袋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悬在我的头顶小山丘,衬着漆黑的背景,想要凭气势压过来一样。我连头皮都麻了,更别说已经软得像被抽掉骨头的膝盖骨,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到了猛然炸起的水平。
它庞大而充满雄威,野性的魅力在此刻闪烁逼人,如果换在动物园,我一定会隔着铁笼疯狂地拍照保存,不加滤镜都美得很。它的毛色十分漂亮,油光水滑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缺乏平日供给自身的营养,也进一步能说明它是个多么有经验和战斗力的捕食者,如果不是这样,又哪里来的武力能猎杀到每一日足够的食粮?
老虎刚品尝过那个小孩鲜美的肉质和丰满的汁液,兽性、饥渴与残忍早已一并被浅尝辄止的美味勾勒出来,现在愈发看起来凶狠暴烈,但它的凶狠和暴烈却属于安静的那一种。现在也不再发出低低的吼叫,它冷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下是深不见底且凶险的旋涡,安静的表皮下一切凶意都蓄势待发。
我是真的想不到一点解决的办法了,只能毫无意义地徒劳地举着手上的手电筒,突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都在发干,连忙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在这一片寂静中,安静的老虎在警戒着我,慢慢踱步,希望我放松警惕,大大的肉掌在地面上踏出浅浅的小坑,我没有作声,风也停了,一切都停止了响动,静得让人想发疯,如果不是还有“沙沙”的沙石瓦砾在那老虎的爪下被摩擦而发出声响,我真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都要出问题了。
这片渗人得要让人毛骨悚立的静谧里,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停止了运作,只有小小的杏仁核在尖叫“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次真的要死”,动物的本能使我甚至产生了僵停的反应,我连一步后退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鬼。
即便他的血液已经从红褐色的稠汁凝固成了黑色的凝胶状固体,在清醒之后那个孩子也还是习惯不了被拦腰咬断的痛苦,开始从喉腔和腹部中深深地发出了小声的凄啼,那像是在哽咽,既不好听也不美妙。
这个细弱的声音像飞针一样穿过并划破了森林里寂静的氛围,又像一把剑一样钉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打了个激灵一样,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了。我重新活了过来。
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就好像是他脸颊上缓慢淌过的那滴晶莹刺眼的眼泪一样,似乎彼此正在重合。
我早已死过一次了,从生到死这一辈子的过程中乏味无趣,除了疲惫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按照道理来讲早就应该保持之前那样态度来面对所有可怜可恨的事情才对,可我又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孩子露出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时,就像是被他那声凄婉的哭泣刺穿了整个心脏?我分不清是我喉咙中发出的呻\吟还是他发出的哀哞,在空中伴着风声两相应和,震颤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