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头摔进了前面的一个炮弹坑里。
他躺在一片死尸中间装起了死人,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又鼓足勇气慢慢爬上坑壁的边沿,发现那条狼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具被狼肢解的残尸散落一地。正当他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时,那条狼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突然扑到他面前,血淋淋的嘴巴还叼着一颗人头。
我爷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足再次跌入坑中,经过一阵剧烈的翻滚后脑袋撞到一个硬物上,当场昏厥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爷爷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子正靠在一辆侧翻着的黑色福特小汽车的车头部位。那条狼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爷爷揉了揉昏沉发痛的脑袋,从地上捡起磕碰掉的棉帽重新扣到头顶上,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血涌上头,眼前一黑,差点又晕倒。
那个时代的乡下人一年里也只有两个季节的衣服可供遮羞,要么披夏装,要么穿冬服,没有别的选择,再加上那时还没有温室效应这种变态物种,气温普遍比现在要低一些,因此通常还没到冬季,人们就已经都换上棉袄棉裤了。
我爷爷往上提提松松垮垮的大棉裤,再扎紧系在腰间的黑布绳子,立马觉得身上有了热乎气,气力也恢复了不少。他这才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两张草纸,这两张草纸原本是垫在帽子里面,生怕弄脏了帽子。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洋火,先点燃草纸,再引燃早已熄灭的火把,借着火光他看到那辆福特小汽车车身扭曲凹陷,车窗上布满弹洞,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件价格不菲的舶来品被难民夹在拥堵的路上,而后穿越炮火时都经历了哪些可怕的事情。
我爷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走近小汽车,打着火把一照,眼前的景象顿时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连退数步。
车里连同驾驶员在内的五个人都死了,而且死相极其悲惨。那名年轻的男司机半边脸烂成肉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另外四位乘客很可能是一家四口,男女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主人西装革履,虽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是这具尸体仍不失儒雅的气质,他歪倒在副驾驶位上,一条胳膊被数颗子弹截断,上半截手臂耷拉在一边,下半截手臂连接着的那只手却还死死抓住一个抱在怀中的黑皮包。
那皮包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在临死关头,它的主人仍然不愿放弃它,想要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男主人的额头上还嵌入一块炮弹碎片。
女主人一身锦绣旗袍,看上去娴静淑雅,端庄秀丽,贵妇人的外表下还依稀透着大家闺秀的影子。她和一双儿女坐在后排,面对生死抉择,母爱的本能令她毫不犹豫地保持着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翼护小鸡的姿势,那两个孩子安详地蜷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只是他们也都身中数弹,梦落黄泉。
从穿着打扮方面基本上可判断出这家人非富即贵,我爷爷只是好奇,在临仙镇即将解放的前一个月,就连我们镇上最大的地主周百万那样的土财主都想方设法逃到台湾去了。这家人怎么会挤在难民队伍里,稀里糊涂地就命丧荒郊了呢?
那天夜里,我爷爷实在是受惊过度,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他老人家平日里跟着我曾祖父吃斋念佛,对神灵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善念怂恿他再次走到福特汽车前。
我爷爷没坐过四个轮子的小汽车,自然连车门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他就用手中的铁锹强行破坏了车门,再把那五具尸体从车里一个个拖出来。当我爷爷去拖男主人的尸体时,男主人的双手始终抓着那个皮包,这引起了我爷爷的注意,都说人在咽气时如果有未了的心愿,那么死后尸体就会存在怪异的举止,好奇心驱使我爷爷打开了那个黑皮包……
一道淡红色荧光倏然间喷薄而出,映红了我爷爷稚嫩中透着几分老成的脸庞,当我爷爷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眼睛里精光流转,百感交集,竟然激动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爷爷双膝一软跪下去,捧起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一千五百多年啊,你终于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