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鲁易心中最不愿见到的画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早在第一次看见荣三鲤时, 他就想,哪怕没办法跟这女人弄好关系,也不要成为对手。
可是不管他怎么躲避,最终还是坐在了谈判桌的两方。
如此漂亮的女人,怎么开得了口?
常鲁易自认为年轻时也是潇洒英俊, 风度翩翩的,与黄润芝结婚后, 潇洒没了英俊也没了,只剩下几分风度苟存于身体里。
他没像太太似的给臭脸, 笑呵呵道:“荣掌柜,你先喝杯茶,这事不着急,咱们慢慢说。”
荣三鲤对茶根本毫无兴趣, 开门见山地说:“他是我的人, 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黄润芝掩着嘴角嗤笑一声, 身上的洋装是崭新的,头发也是刚烫的小卷, 好似海螺般贴在她脑袋上。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珍珠, 本该是副雍容华贵的相貌, 偏偏五官生得刻薄,刀子似的锐气快从眼里冲出来。
“荣老板, 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是我们在欺负人。你只管他是你的人, 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她伸手一拽, 把常清廷拽到身旁来, 托起他那张肿如猪头的脸。
“你瞧瞧,我儿子都被打成什么模样了?还断了一只手,要是我们去的晚些,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你难道要包庇那个杀人犯?”
荣三鲤认真端详他的脸……嗯,顾小楼说得没错,对方的确伤得比他重得多,没给她丢脸。
她心中的怒气顿时化解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彻底激燃黄润芝的怒火。
“荣三鲤!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抬起眼帘,好似在问她——自己怎么欺人太甚了?
黄润芝怒道:“你家那个小楼手下不留情,你还如此胆大放肆!没什么好聊的了,既然不想私下解决,那就等着吃牢饭吧,我们走!”
她拎起自己的真丝刺绣小包就要离开,荣三鲤则听出她的弦外音,淡淡地问:“你想如何私了?”
黄润芝路上设想过,荣三鲤为了救顾小楼,该跪在她面前求她的。眼下的情形与她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倒像他们在求着她解决问题,心里真是憋屈得很。
可是要她真的转身就走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
黄润芝冷着脸回过身,对她说:“不论我们提出什么条件你都接受?”
荣三鲤老神在在,“那得看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顾小楼不是你的儿子么?当娘的为了儿子,还在乎这个?”
黄润芝巧妙地使激将法。
她笑道:“我们是母子不假,但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不忍心看他坐牢,他也不忍心我被人坑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对方都用了坑这个字眼,显然已认定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黄润芝见状也懒得拐弯抹角了,给丈夫使眼色,让他把路上一起商量好的条件说出来。
条件还是常鲁易第一个提的,临到关头他却开不了口,支吾了半天,站去她背后。
这个看了漂亮女人就腿软的怂货!
黄润芝故意用高跟鞋跟踩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走上前,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字一顿。
“我们要你的锦鲤楼。”
他们不光要锦鲤楼关门,还要半文钱不花就将其占位所有。等将来生意扩大,赚得钱愈发多了,说不定整条永乐街都能被常家买下来。
荣三鲤有所预料,并不惊讶,但是一口就拒绝了。
“不可能。”
黄润芝皱眉。
“你以为我们在开玩笑是不是?清廷的胳膊都被那小子打骨折了,我们家在法院还有认识的人,把他关个几年没问题。”
荣三鲤说:“那你们就关去吧,我等着。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要是真的敢起诉,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
威胁不成反被威胁,真是见了鬼了。
黄润芝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捶了丈夫一拳。
“你说话啊!”
任凭她被人欺负!
常鲁易这才磨磨蹭蹭站出来,想了想说:“荣老板,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反正你不急着救小兄弟出来,我们也不急着起诉他,你先别拒绝,认真考虑几天如何?”
荣三鲤好笑地看着他,“那要是几天后我还是不想答应呢?”
“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嘛……”
常鲁易话未说完,就被黄润芝一掌拍开。
“想什么想?荣三鲤我告诉你,别以为装腔作势我们就信你了,顾小楼到底坐不坐牢你在这两天想清楚,别等我们上诉后再来哭哭啼啼求饶,到那时就晚了!”
她甩下这一番话,拉着父子二人砰的一脚踹开门,扬长离去。
荣三鲤的背往后靠,靠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茶。
她肯定是不愿让顾小楼坐牢的,可是用锦鲤楼来换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办法呢?
荣三鲤独自喝完一杯茶,半个多小时后才结账回巡捕房,再次与顾小楼见了面。
这时天都快亮了,两人一夜未睡,眼底都挂着一圈乌黑。
顾小楼问常家人都说了什么,荣三鲤不想他自责,只说自己会想办法赎他出去,让他在里面听巡捕的话,别逞强挨打,等她来救他。
顾小楼心疼她,叫她回去睡觉。荣三鲤就也没多留,让巡警将他带回去。临走前又塞给巡警一块大洋,拜托他照顾好顾小楼。
当年在平州,她有几个熟悉的巡警朋友,拘留室里的丑象见得多了。按照顾小楼的脾气,若没人关照他,恐怕要吃不少亏。
做完这些,她才出门招了辆车回酒楼。
黄老头夫妇为等她在锦鲤楼守了一夜,见她久久不归干脆在大堂打地铺。
她进来时,二人听见动静,揉着眼睛站起身,忙迎上去询问情况。
荣三鲤只说顾小楼打架斗殴被抓了,其他的一概没提,让他们正常营业,自己去卧室补觉。
一夜没睡,身体着实很困倦。她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地陷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刘桂花来敲她房门,说常清廷找她。
她没兴趣见,正要回绝,就听刘桂花说:“他说他找您是为了小楼先生的事。”
她怕他们又耍什么花招,随便洗了把脸,穿上外套走出去,在锦鲤楼的匾额下看见了常清廷。
他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穿了一套崭新的黄色西服,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根大香蕉,笑容还颇为得意。
“荣小姐,睡得怎么样呀?”
荣三鲤冷冷地问:“找我做什么?”
“是这样,我今天跟朋友有个聚会,缺女伴。看荣小姐举止优雅容貌美丽,很能带出手,跟我一同去参加聚会如何?”
常清廷擦满消肿药膏的脸上油腻得快要放光了,荣三鲤恨不能转身就走。
然而想想小楼眼下的困境,她决定答应,心中琢磨着要是不能哄得常清廷挽回心意,那么借此机会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常清廷看着她那张无论何时都光彩照人的脸,心中的小钩子蠢蠢欲动。
“我回家准备去了,荣小姐你也换身衣服吧,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两人分开,常清廷回家拿来银票和大洋,塞满口袋。因为手骨折不便开车,雇了个人当司机。
他则坐在后排座位上,满心期待地驶至锦鲤楼外。
司机按了喇叭,荣三鲤从内走出来,原本低调的素色衣着换成一套大红色的洋装,脑袋上戴着同色小礼帽,嘴唇也是大红的,一双眼睛盼顾生辉,纤纤十指被黑色蕾丝手套包裹着,那叫一个娇艳欲滴,鲜明醒目。
她的出现为永乐街增添了一分从不曾有过的颜色,别说司机跟常清廷看直眼,连常家饭庄里吃饭的食客也特意跑出来看,嘴里啧啧的赞叹。
荣三鲤的眼睛藏在礼帽阴影下,只露出小巧尖翘的下巴,表情看不出喜怒,冲着车子伸出手。
常清廷忙下车,不顾自己有伤在身,殷勤地帮她打开车门扶上去,忍不住暗暗惊叹。
这么细的腰,怕是一双手就能握得住。
“咳咳,开车。”
坐稳后他摇上窗户,将那些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隔绝在外,悄悄往荣三鲤身边靠。
荣三鲤好似没察觉,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睛瞥向窗外。
她的睫毛浓密纤长,末端好似在常清廷的心尖上刮骚,痒得他不停跟她说话。
“三鲤,你是不是喝进口花露水长大的?怎么这么好看呢……”
荣三鲤淡淡地扫他一眼,不接茬。
他长出了熊心豹子胆,偷偷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露出陶醉表情。
“三鲤,要是你能嫁给我,这辈子不再看其他的女人我也愿意啊。”
荣三鲤勾起嘴角,摸到他胸前的口袋里有根硬硬的东西,拿出来问:
“这是什么?”
“这个啊,朋友从美国带来的鸦片烟,你要不要尝一尝?吸完很舒服的。”
常清廷说着掏出火柴,要帮她点。
荣三鲤塞回他口袋里,漠然道:
“你放了小楼。”
常清廷收起他的宝贝鸦片烟,笑得一脸狡猾。
“放不放我说了不算,是我爹娘要起诉他的。这样,你给我当太太,他也就成了我的义子,变成一家人,我爹娘肯定放过他,你说对不对?”
荣三鲤看着那张欠揍的脸,忍了又忍,微微一笑靠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搂向自己的手。
“清廷,趁人之危可不好呀。”
常清廷被她这一声叫得骨头都酥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下聘礼,到底是举办中式婚姻好,还是跟洋人似的用教堂穿婚纱好。
反正不管怎么办,送多少聘礼,他都不会亏的。
这女人不光漂亮,还自带一座酒楼,又有经营的头脑,娶她绝对是赚个盆满钵满。
常清廷偷偷瞥着肩上的美人儿,不禁感叹,这顿揍挨得真是值了。
聚会所在地乃上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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