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住崔家, 可从来没有咏过诗作过画,崔家人只道她是不会, 她是娇客, 自然不去为难, 不想冒出这么句话,七娘、九娘一时都奇道:“说来听听。”
嘉语有意多看了七娘两眼,笑道:“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诗倒寻常, 含义却隽永。崔家几个都是聪明人, 哪里听不出来。九娘捂嘴只笑,十二娘忙着挤眉弄眼,七娘素手抓住镜子,却咬唇叹了口气。嘉语这时候早神游天外, 想着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人。
可是再回头, 人海茫茫, 哪里还有方才的影子。
那日俗讲说的目连救母,说到目连的母亲在饿鬼道受苦,惨叫,嚎哭,目连又怎样百折不挠救回母亲。唯嘉语和崔七娘有些魂不守舍。
一行人都没有察觉, 有人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她们, 是一男一女, 那少年急得跳脚:“为什么不让我喊……”
“你知道什么!”女子冷冷道, “你知道眼下三娘子是不是被劫持!你贸然上前, 他们会不会杀了三娘子灭口!我家殿下和三娘子是一起出的京,如今三娘子却孤身一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被她拿话堵了个严严实实,心里却想:我出京又不是为了找你家殿下,始平王妃的命令管得住始平王府的人,难道还管得到我!只要打听得这伙人的身份,不就知道三娘子是不是被挟持了,至于宋王……谁管他为什么没和三娘子在一起呢!不在一起才好!
心中另有打算不提。
听完俗讲,嘉语和崔家姐妹打道回府。
临上车,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群淘气小儿,嘉语差点被撞了。幸好有姜娘扶着。十二娘气得脸色发白,嘉语安慰了许久才缓和下来。
转眼到七娘出阁,崔家上下有条不紊地忙,怕冷落了嘉语,专请她陪着新妇。
崔家累世公卿,七娘的父亲官位却不是太高,独孤如愿也只有六品,自然比不得当初宋王娶妃。嘉语的手缓缓抚过嫁衣,柔软如碧水,心神就有些恍惚。当初她出阁,整个洛阳都为之轰动。他们都说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盛事了,他们说,连当初彭城长公主出降,都没有这样风光,他们说……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再盛大再完美的开头,也奈何不了日后百孔千疮。
嘉语微叹了口气,忽听七娘问:“……三娘子可曾去过金谷园?”
嘉语一愕。
金谷春晴是洛阳八景之一,其中金谷指的金谷园,是前朝安阳乡侯石崇所建,占地极广,因势高低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又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到后来石崇显戮,风流云散。
嘉语从前陪周乐去过一次,满目春光,断壁残垣,唯有花树繁茂如昔。
嘉语不知道七娘何以提起。
石崇败亡之人,金谷园是败亡之地,这大喜之日,实在不宜,一时笑道:“七娘子他日得闲,可命独孤将军陪同前去——”然后硬生生转过话题:“我在哥哥军营里时,与独孤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崔七娘妙目流转,示意她往下说。
嘉语于是继续道:“……独孤将军人很和气,长得也……好看。”
多年之后,嘉语还听周乐说起,说如今独孤如愿是洛阳第一美男子了,出门打个猎,风吹偏了帽子,居然被全城效仿。就知道这货其实是有点不服气。当时失笑。
七娘只默然听着,笑容一直都在,就是看不出多少喜气。大约是忐忑吧,嘉语想,毕竟没见过几面,日后要一生一世。即便以望族女子的教养,也终究不过十七岁。搜肠刮肚想再找话头,七娘又幽幽说道:“我听说金谷园里,有过一个叫绿珠的歌姬,姿容绝世。”
嘉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传闻石崇因绿珠获罪,绿珠堕楼以死相酬,真是太不吉利了。
七娘莞尔:“吓到三娘子了。”
又说道:“我幼时,家里曾经收留过一个老妪,很老很老了,皱纹爬在脸上,就和蜘蛛网一样,但是身段还轻盈苗条。她说她曾经是金谷园中歌姬,曾经师从绿珠——三娘子,你会吹笛吗?”
嘉语道:“会的……只是吹不好。”
七娘从宽袖下伸出手来,张开,手心里一段短笛,竟是黄金所制,放在嘉语掌心,沁凉。
她说:“烦请三娘子为我吹一段《子衿》。”
《子衿》是诗经名篇,说的是女子倾慕心上人。嘉语从前,也曾绣了“青青子衿”四个字在云帕上,希冀能够送到萧阮手里……她和萧阮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总还是件喜气的事。
于是一口应下,只笑道:“我吹得不好,七娘子莫要见怪。”
这时候时近黄昏,天色凄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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