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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贤惠,三娘怎么会被送到她的刀锋之下。每次想到这里,她都几乎要狂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让以精明著称的娄氏上当,便她信,周乐能信?
只是他也无可奈何罢了。
这个女人能带她离开这里,贺兰袖对此深信不疑。她会找到机会接近她,她有的是砝码,有的是足以吸引她、诱惑她,带她离开这里的砝码,哪怕只是从这里到平城……那也是好的。
但是这晚,那个叫桃叶的婢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贺兰袖还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何来之速也!
“我家娘子有请。”她说。
贺兰袖在微冷的月光里看这个婢子。她生得只能说平常,倒是肤色略白,脸上略有几点麻子,平添了风韵。
她后来给周乐生了一个女儿,在周乐死后,动荡的朝政中,这个庶出的公主与驸马南逃,萧阮就如当初燕朝的皇帝接纳他们父子一般,秉着千金买骨的信念接纳了他们,她的女儿进宫,做了太子的嫔妃。并不得宠……不过那是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贺兰袖点了点头,让婢子领路。
桃叶显然对孙家熟门熟路,不多时候就带她进了娄晚君的屋子。娄晚君这年不过十五六,肤色微黑,并不符合时下以白为美的标准,但仍是漂亮的,紧致的肌肤,秀美的眉目,风度虽然不能与高门仕女相比,在这里已经够用了。
即便到平城,也是能得人赞许的,至于洛阳……洛阳又不一样,贺兰袖暗搓搓地想,后来周乐入主洛阳,这样一位女主人,应该是遭到过抵制,至少是嘲笑的。
不过,刀锋之下,所谓高贵,风度,说到底都是笑话。
目光在空气里相撞。如果是在廿年之后,也许能噼里啪啦撞出火花来,不过这时候还早,处境亦迥异,娄晚君用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狼狈的婢子,而贺兰袖也老老实实收敛了锋芒。
形势比人强。
“去!”娄晚君略皱一皱眉,“把脸洗干净了再带上来!”这句话却是对桃叶说的,桃叶应了,上来拉扯贺兰袖。
贺兰袖虽然依旧不懂她的话,却挣扎了一下,挣之不脱——要说这块儿的丫头真是孔武有力——当下叫道:“娄娘子!”
字正腔圆的官话。
娄氏却丝毫没有意外,只淡淡地说:“你会说话,你是中原人?”
周乐在外头造反,倒把家里瞒得死死的,许是时候未到,贺兰袖心里想着,口中应道:“我是洛阳人!”
娄晚君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让我的婢子拉你去把脸洗净呢,还是自个儿去?”
“我长什么样重要吗?”贺兰袖上前一步,低声道,“重要的难道不是小周郎君的心上人么?”
她声音虽然压得低,但是这屋里才多大,桃叶站得又近,立时就跳了起来:“姑娘,看我撕了她的嘴!”
娄晚君却摆手,让她退一边去。这个用锅底灰污了脸的女人看来是个眼明心亮的主,在孙家不过几天,对孙家有所了解也就罢了,连自己……连自己对周郎的心事都能打探得到,这可不一般。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需要降服——也难怪袁氏把她丢浆洗房里磨性子了。
至于她……她可不能受她辖制。
贺兰袖是个惯于辖制人的,哪里能猜不到她所思所想,当下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是谁,我在洛阳见过小周郎君。”
不是平城人么,娄晚君心思一转,这丫头倒是很能大吹法螺。
于是摇头,吩咐桃叶道:“拉她下去洗净了脸,我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她不信?贺兰袖心里咯噔一响,登时就明白过来:娄氏看上周乐,显然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周乐是如何与她说的,骗得她这样死心塌地——她可不信,这到嘴边的肥肉,男人有舍得不叼的。
当初……便是萧阮,他舍得推拒三娘的婚约么。
怕是没说到点子上,贺兰袖把心一横,抛出第一个诱饵:“娘子要是不信,何妨去问问小周郎君三娘子。”
“三娘子”入耳,娄晚君猛地瞳孔一缩,却催促桃叶:“还不赶快!”
贺兰袖傻了眼。
“娄娘子,”她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在取得主动权以前,露出真面目都是不理智的行为——“娄娘子就当真不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娄晚君倒也不吝坦白,对这么一个她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不过你要明白,你身上的疑点这么多,叫我怎么信你?”
“娄娘子在怀疑什么……娄娘子想知道什么?”贺兰袖叫道。
“我想知道,”娄晚君笑吟吟地道,“你是谁,你一个汉女,如何流落柔然,又如何混到柔然王妃身边——”
“我是汉女没有错,”贺兰袖当机立断,决定尽量说实话——她就不信,没点根据,娄晚君能无缘无故深更半夜里把她提溜过来,“我不认识什么柔然王妃,我是朔州刺史夫人的婢子。”
“刺史夫人?”娄晚君呆住。虽然之前看到金镯子,心里就有所怀疑,到但真听到消息,还是不大不小惊了一下。
“刺史夫人,”贺兰袖肯定地说——她可以肯定,娄晚君定然是早看出了端倪,只是抛出来试探于她,“也是咸阳王妃。”
娄晚君越发惊了:杀宗室王,这是叛乱啊。
娄氏不算高门,在平城也不过中等门户,她祖父曾是显祖近侍,父亲不过坐享其成,兄长却也曾出仕,做到过南部尚书。兄长过世之后,家族中再无出色人才,弟弟倒是精明强干,只是年岁尚小。
她幼时跟着兄长耳濡目染,也打理过家族产业,并非不知世事的闺中女子——寻常闺中女子哪里有这样的胆气,从平城追到怀朔镇来——叛乱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祸。
周郎他……如何竟选了这样一条路?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难免不带出颜色。贺兰袖抓紧时机道:“我瞧着小周郎君公正严明,如何竟会做这等事,多半是被人骗了,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忽然胸口一紧,却是娄晚君怒目圆睁:“你到底什么人,是王妃的婢子,还是你就是王妃?”
“娘、娘子——”贺兰袖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干干笑道,“娘子想多了,我如何能及王妃万一。”
娄晚君冷笑一声,放开她:“你既然自称是王妃的婢子,那我问你,你家王妃是什么人,姓氏,家世,平生性情如何,都给我如实道来!”
贺兰袖也想不到娄氏竟是如此难缠的一个人,或者她早该想到,寻常女子,便能侥幸遇见这样一个人,也未必能得到,便能得到,也未必跟得上他的步伐,跟得上也未必熬得住这一路艰辛。
——譬如她的姨母宫浣初。
便熬得住,也未必坐得稳。譬如汉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郭圣通,以家世论,吕后也好,娄氏也罢,通通都远不及她,汉光武帝也未尝不是个厚道人,她也不是生不出儿子,但是偏偏就坐不稳这母仪天下的位置。
越发小心翼翼,斟酌措辞道:“我们王妃姓苏,闺名却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能知道的了,原是宋王府的人,去岁冬许了我家王爷……我原是咸阳王府里的,被拨了去服侍王妃,王妃性情柔和,目下无尘,倒不难伺候。”
性情柔和与目下无尘听似矛盾,实则不然,柔和是对咸阳王而言,目下无尘,是不屑与下面人计较,所以反而不难伺候。
娄晚君见得多,倒不疑心这个。她不在洛阳,并不知道宋王何许人,也挤不进高门的社交圈,只问:“宋王府的人……宋王府的什么人?”
“听、听说是宋王的表妹。”贺兰袖道。
北朝并没有显赫的苏姓人家,但是咸阳王天潢贵胄,却也不需要什么高门淑女来提升自己的门第。这事儿乍听不对劲,但是往往这样的,反而是真——编织出来的谎言反而会合乎情理。
娄晚君心里忖道,如果这个女人没有说谎,当真是咸阳王府的人,那么她口中的三娘子……如何又看得上周郎?周郎如何认得咸阳王府的人?这个念头只一转又转开去:“那现如今,你们王妃人呢?”
“王妃她……”贺兰袖露出犹豫的神色,娄晚君瞟了桃叶一眼,桃叶上来,一把褥住她的头发喝道:“姑娘信她胡呲呢,咸阳王妃何等身份,她的贴身婢子,哪里就能见过周郎君了,要是见过,周郎君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