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菜肴中的一盘,道:“你可知这菜叫做什么名头?”
继老头不管嘴里含着块鸡肉,又来抢话:“我方才尝了,不就是个青菜豆腐么,样儿倒是好看,味儿也鲜!”
粉荷格格一笑:“老官人,这叫‘翡翠白玉”哩!”
蒙湿诗未去看他二人,只对宿平道:“你可知这青菜豆腐,‘琼香楼’要卖多少钱?”
“琼香楼”是衡阳城最好的酒楼,宿平也有耳闻,却还没那好命去消遣,只能摇头。
“一百个铜板!”蒙湿诗比出一指道。
宿平骇然,这可是侯志一家半月的伙食。
继老头赶紧再舀一瓢,稀咕吞下,叫声:“果然好味!”
蒙湿诗笑道:“老先生尽管放开肚子,这桌菜便是‘琼香楼’打来的。”接着,又看少年,“宿小哥可想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宿平也被他勾起了兴趣,点了点头,继老头一旁催促,粉荷却是眼中一黯。
蒙堂主撑开折扇,目露遥思,缓缓而道:“八年之前,我住在衡阳城外的一个小村,那时还是一个落魄举子,村里更有一个尚未过门的妻子,日子清苦,倒也算能预见美满……”
少年见他言情意切,也被带起一丝暖笑。
“……我深恋那就要嫁入我家的女子,寒窗虽寒,却哪及得上我心中火热,暗中发誓要许给她一个安逸的将来,不再让她随我受累,于是废寝忘食,无时不刻不在埋头奋发,相约金榜题名之时,便是我俩百年好合之日……第一年入京赶考,落榜而回,家人劝我先行婚娶,我见她似有不喜,当即按下此事不提,却更为发愤……第二年复又入京,哪知依旧名落孙山,颓丧之间更是无颜与她相首而见,干脆咬牙书信一封,告知家中我意留守京城待得来年再考,免去舟车跋涉之劳……此一年寻了家饭铺,日作夜读,第三年终于叫我一举拿下进士出身,肩披宫锦,欢欢喜喜胯马而归,谁料天意弄人,到了家中却是中了一记晴天霹雳!——宿小哥,你猜我遇上了什么变故?”
宿平听得心酸,微微摇头。
蒙湿诗厉芒露目,手指咄咄连戳桌面,恨声道:“我那日夜牵挂的女子,跟男人跑了!”
“啊!”宿平低呼一声,追问道,“那是为何?”
蒙湿诗看着满桌的酒菜,讥笑道:“还不是银子作祟!”
宿平默然,片刻后才问:“那男子极有钱财?”
“不但极有钱财,而且还是衡阳城里的一号狠脚色。”蒙湿诗继续他的故事,“据我娘说那女人难得进城一次,便被他看中,两人当即勾搭成双,不出几日,便上门邀亲,我爹讨要说法,给人打至吐血……我闻知此事,宛若被人掏心卸肺,当夜便星火赶进衡阳城内找着了对方。可是找着又能如何?!连女人的面都没见到,却平添一身伤痛罢了!卧榻半月之时,心中凄苦无人知晓,本意一死了之,但一口恶气堵胸,如此下了阴曹徒遭阎王笑话,遂立下一志,誓报此恨!……及待再能下床,衡阳城中四处打听,老天开眼,赐我柳暗花明之道,便连进士也不做了!”
宿平听到这里,又“啊”了一声。
“你道进士能有多少出息?像我这般出身,等那吏部甄选过后,派你小小一个九品县丞,远调他乡,黄花菜都已凉了!”蒙湿诗道,“那时我报仇心切,如何能等得及?再说那男人是衡阳城中‘逍遥帮’的帮主,跟官府素有瓜葛,横行无忌,便是寻常进士也派不上丁点用场!——还好那时有个叫做‘斧狼帮’的帮派异军突起,与‘逍遥帮’争夺衡阳城的掌控,我便托人拜入了斧狼帮的门下。——好歹咱也是个金榜题名的进士,没出一月便被头儿相中。偏巧那些个日常事务,咱们头儿不好亲自出面,于是都由我来出谋划策,一步一步将那‘逍遥帮’送进不归路!”
说到这里,蒙湿诗攉起酒杯,一口干净。
宿平心中一番算计。是了!邱叔叔说那沈朗正是彼时当上厢军指挥使的。当下唏嘘不已。又觉别人对自己坦诚布公、推心置腹,自己却欺骗了他,于是赧然道:“我其实单名一个‘平’字……二毛只是小名。”
蒙湿诗一愕,随即笑道:“还是二毛好听!不过须得自罚一杯!”
宿平一饮而尽。
继老头也是面带笑意,轻轻摇头陪喝一盏。
粉荷却好像出了神,抱着酒壶目光呆滞。
蒙湿诗朝她斜了一眼,冷声道:“这故事好听么?还不斟酒!”
“好听、好听!”女人恢复神采,贴身过来。
宿平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那对男女后来怎样了?”
粉荷手中瓷壶一颤,酒洒桌面。
“男的活生生喂狗,女的卖进妓院!”蒙湿诗的声线愈发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