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伯姬要说什么事,但把宫人都挡出去总是不好的,回头叫朝臣们知道了,有那多心的只怕又以为她这个皇后在谋划着什么。
因着有吕后的教训在前,朝臣们对外戚提防的相当厉害。
郭圣通身后不过站了彭宠和王梁,大臣们就觉出了她野心不浅。
她想,他们一点都不相信她是为了自保。
他们只怕外戚势重,将来新君要受制。
因此当冯异进军关中时,欲讨郭况为先锋将军,文臣们众口一词地不同意。
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紧,有说皇后娘家只有这么个兄弟不能冒此大险,有说郭况经验不足该另选他人。
郭圣通明白,说来说去不过是见郭况有几分真材实料害怕他立了大功。
她主动为郭况请辞。
一来是不欲让刘秀为难,二来则是向窦皇后学了招以退为进。
效果很是不错。
不止刘秀觉得委屈了郭况,冯异也气愤的很,以为自己是爱才不避嫌而已,怎么就成了别有用心?
他寻着了机会,好生讽刺了文臣们一回。
“……天下未定,便开始防备这个抵触那个……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也幸得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不缺人用……”
郭圣通虽不算落了下风,但到底也不愿意多事,叫士大夫们又嚼舌。
伯姬明白郭圣通的用意,便亲自扶了郭圣通在廊下踱步。
廊下有株正当花季的海棠花,水红色的花朵密密麻麻缀满了枝头。
阳光漫下来,照的花瓣通亮。
风拂过,带来几声云雀的呢喃。
伯姬搀扶着郭圣通,和她并肩立在廊下。
宫人们在十步外等着吩咐。
廊下敞亮,若来人不等冒头便瞧着了。
伯姬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李通听说陛下有意让他带兵讨伐李宪,让我进来问问。”
李宪,颍川郡许昌县人。
王莽在时,得为庐江郡属令。
新室末年,天灾人祸不断,叛乱不断。
庐江王州公起事后,部众多达十万,趁势攻取掳掠各郡县。
王莽因此任命李宪为偏将军、庐江连率,领其讨伐叛军。
李宪没有辜负王莽的期望,他平定了叛乱。
后绿林军攻入长安,新室覆灭,李宪占庐江郡自守。
去岁十月,李宪自称淮南王,置将帅,派兵攻打掠取郡县。
今年四月,不满足为王的李宪终于自立为天子,置公卿百官,拥九城,拥部众十余万。
新汉既立,又有高祖皇帝印绶,便是天下正统。
如何容得他人称帝?
讨伐是必然的。
只是,郭圣通还真没听刘秀说要让谁去?
她收敛心绪:“这个我还真没听陛下说,晚上我问问他。”
说完这话,她又侧目看向伯姬:“只是李通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总得叫我心里有数。”
伯姬摇头:“他不想去,说是外戚难,宗室更难,不想叫音儿往后和疆儿难处。”
这话是掏心窝的实在话了。
从前馆陶大长公主在景帝时如何威风八面,还叫女儿做了太子妃。
可等武帝即位,便再也说不上话了。
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一辈子没出头,到最后还落了个封国废除的下场。
伯姬是刘秀的亲妹妹,是刘疆的亲姑姑,肯小心些便最少有百年荣华富贵。
自然是不必往腥风血雨中去求,只是郭圣通还是觉得可惜了。
李通文武双全,实在不该如此委屈了他。
“……我小心还情有可原,你也这么小心做什么?”
伯姬垂下眸来,有片刻的黯然,但很快又笑容明媚起来:“我也这么和他说。
但他说小心总归是没错的,而且音儿现在这么小,他不想错过他的成长。
就在洛阳城中建造宫城、修筑学舍,也是造福千秋的事情。”
郭圣通出了口气:“既如此,也好。”
她握了握伯姬的手:“到底如何,回头我问过陛下吧。”
伯姬点点头。
灿烂的阳光给宫墙披上了层锦缎,耀眼的很。
郭圣通忽地低声冷笑道:“冯异说的真是半点没错,天下未定,就有人急着窝里斗。
这副嘴脸着实恶心!”
伯姬不劝她,只道:“嫂嫂且朝疆儿看着。”
刘疆顺利为帝,郭圣通便是皇太后,再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尊贵。
因着还有幼子在家,伯姬到底不放心,姑嫂又说了半刻钟闲话便辞了郭圣通出宫去。
她慢慢地踱步回殿,呆呆地坐了半响。
“这是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
刘秀不知何时进来了。
她笑问道:“忙完了?”
刘秀点头:“差不多吧。”
郭圣通见殿中无人,便把伯姬的来意告诉了刘秀,“况儿是外戚,防着些还是应该。
可李通因为娶了伯姬,从此就英雄再无用武之地吗?
那也太委屈他了。”
她边说边打量着刘秀的神色。
见他眼眸深邃起来,渐渐染满了愤懑和痛心后,她本该如意的心不知何故忽地酸楚起来。
自嫁给刘秀,他并未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
前世种种,真像一场荒唐的的梦。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再如此算计他了。
以己心,方能换人心。
可每次事到临头,她仍是只为自己和疆儿考虑。
其实不管如何,能做两世的夫妻总归是莫大的缘分。
要是至死都贴不了心,想想也真是悲哀的紧。
她收了哀婉之色,“但李通避避也无妨,好在朝中尚且不缺将才。”
刘秀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朕有时候真觉得这皇帝当的委屈的紧,纵然他们有千般理由又如何,朕做不得主才是实在的。
孝武帝时,用卫皇后弟卫青和外甥霍去病又如何?
怎不见有人不满呢?
朕还是太温和了,温和到他们忘了谁是皇帝。”
郭圣通一凛。
是啊。
她怎么把这层深意忘了?
刘秀未必不同意提防外戚,但他绝不想一言一行都受制于人。
若是不用郭况,不用李通,也该真就是他不想用而已。
害怕外戚势大,说来说去还是皇权不够重。
他眸光锐利,“长此以往,朕还有什么威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