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白云如雪,绵延了大片天空。
云阴下,几只春燕掠过屋檐而去,拂乱了廊下的风铃。
刘然听着侍女们合上门扉,又耐着性子躺了一刻钟,才终于掀开被子跳下榻推开南窗跳了出去。
他不想睡午觉,他想去花园里摘花捉蝴蝶。
可侍女们怕母亲骂,总要跟着他去。
一堆人围着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午后总是格外静谧,尤其是他的院子里。
母亲说小孩子得睡足了才能长好骨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暖风送来花香,他拨开柔嫩的柳枝一路往前。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花园中。
海棠、樱花、紫荆、文殊兰、百枝莲、连翘、蔷薇、丁香、碧桃、紫藤…………
红的粉的白的紫的黄的,应有尽有。
猛地打眼一瞧,都不知道先看谁好。
刘然还不到两岁,既不知道哪种花儿名贵难得,也不知道如何搭配好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撸了一满怀。
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玩了好一会蚂蚁,看着怀里的花有些蔫巴了才忙爬起来。
前些天,母亲抱着他在花园里闲逛时,他摘了朵花给她。
母亲开心的不行,一直戴到晚上睡觉。
他想,今天送这么多花给母亲,她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喜欢看母亲笑。
她一笑。
他也想笑。
刘然抱着花迈开腿往后走,至于晨间刚上身的新衣裳叫草汁染的通绿,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觉得心底都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
母亲是不睡午觉的。
她说大人觉少,不像孩子。
为了给母亲个惊喜,他是从角门绕进去的。
一进了廊下,明亮的阳光隐去,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闭了闭眼再睁开,才觉得好受些。
他去年夏天晒的狠了,养了一冬才白出来。
小姨见了总要笑他,母亲安慰他说男孩不用那么好看。
他想也是。
母亲说的总是对的。
他脚步欢快地走着,快到母亲卧房时,听着有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侍女们垂首立在廊下。
“谁来了?”
侍女一面给他打帘,一面答道:“宁平长公主。”
宁平长公主是小姨的封号。
封号是什么,他也有些闹不明白,大概也是人的名字?
就像他母亲,也有好多人叫她湖阳长公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姨来了。
他喜欢小姨。
他欢喜起来,抱紧怀中的花往里进。
有笑声传来。
有母亲的,也有小姨的。
“……她真这么说?”
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巴巴地跑来告诉你,还能是假的?”
这是小姑。
刘然疑惑起来:谁说什么了?
小姨又叹了口气,“那你管吗?”
母亲笑:“我管什么?哪需要我管了?
秀儿都多大的人了,要我们掺合他的家事?
照我说,两个皇子也足够了。”
小姑也笑:“你不管,我也不管。
说什么家事即国事,可我瞧着如今便很好。
二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我才不做平阳公主呢。”
平阳公主?
那是谁?
刘然疑惑起来:除了母亲和小姨,还有别人也是公主吗?
他懵懵然地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母亲惊讶的声音。
“然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他忙举起怀里的花:“我给母亲摘的。”
小姨在一旁问他:“那我呢?”
他大方痛快:“给小姨一半。”
母亲笑。
小姨笑。
他也跟着笑。
后来他也上了学念了书,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位叫平阳长公主的祖姨母。
她跟母亲一样也有个当皇帝的弟弟。
不同的是,平阳公主给她弟弟献美人,把当时的陈皇后气的大半个月都不跟她说话。
而母亲,才不管舅舅要不要充盈后宫,她说那由舅舅自己做主。
刘然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母亲没有弄权的野心,而舅母又和母亲、小姨的关系都好吧。
又过了很久,他的表妹卫国公主刘鸾及笄。
因着生的好,又是舅舅和舅母唯一的女儿,卫国自生下来便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好容易到了待嫁年纪,洛阳城中的贵公子全都争相示好。
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喜欢他表妹。
有次宴会,他喝醉了,爬上望楼吹风,听着下面有两个贵女说话。
“我大哥还想娶卫国公主,真是做梦!”
刘然长大后渐渐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真能如手足般亲厚,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她大哥娶不上卫国是必定的,可她这么愤愤然做什么?
他有些好笑。
另外个贵女在旁劝她道:“他不过是想娶公主好来继承爵位,可你父亲不一向向着你母亲吗?你气什么?”
原来是个继室女,看先头夫人生的孩子不顺眼。
他没了兴趣,把头缩了回去。
结果,她们的话题索性转到了卫国身上。
“……都想娶公主,可公主是那么好伺候的吗?”
“皇后善妒,举世皆知。公主又能好到哪去?
谁家要娶了她,弄不好得断子绝孙呢。”
“我母亲说皇后从前说她嫁给陛下时,陛下还不是天子,所以不许陛下纳妃。”
“依着这么说,哪还有戚夫人什么事?皇后也就是恃宠而骄。”
听着她们越说越过分,刘然再也忍不得了。
这都是谁家女儿?
未免也太没有教养了。
皇后和公主是她们能随便说嘴的吗?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们吓了一跳,抬起脸来四处搜寻着。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阑干上,充满讽刺意味地冷哼了一声。
她们终于瞧着了他,脸上顿时惨白一片,慌忙跑开。
可跑开又有什么用?
当着他的面说他的舅母和表妹,还想躲过去?
隔了两日他进宫,便见着那两个贵女跪在却非殿前。
这倒是打的好主意。
想着皇后和公主都不好担着欺小的名声,总要彰显肚量,到底还是要抬手放过。
他看都没看她们,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卫国正在殿内画画。
她的舅舅绵蛮侯擅长丹青,她也颇有天分。
陛下为此特地请了龚盛之来教她。
刘然等她落了笔才上前去,“卫国——”
卫国抬起头来,欣喜不已:“然哥哥,你怎么来了不叫我?”
刘然笑着看向画卷,她立时明白过来。
刘然又问她和舅母拿那两个还跪在宫们口的贵女怎么办。
卫国踱步到窗前,很容易就能看着她们。
“你知道的,我母后向来是得着好了就行,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
她挑起眉来,“可我不行,我又不曾得罪她们,凭什么让她们随意拿我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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