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文华站在窗户边,挥手叫到:“奶奶!”
燕正军没想到秦文华在楼上,他顺着燕少菲的目光看过去,秦文华戴着一副眼镜,立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她身上,因为迎着光,燕正军有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淡淡的说了句:“来了!”
燕正军见她如此,心里一阵黯然,他强求了一辈子,临到老,连最后一点希望也失去,没等燕少菲提醒,燕正军忽然乏力的坐到院子里的凳子上,脸色发白,燕少菲吃了一惊:“爷爷,你怎么了?”
“不碍事,可能有点累。”燕正军摆摆手:“别大惊小怪。”
秦文华从楼上下来,看到燕正军脸色不对,急忙上前问道:“正军,身体不舒服?”
“没事,文华,你……”燕正军看到秦文华满脸关切,一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燕少菲见机拉起冯胜凯的手就往门外走,冯胜凯被她拽的发急:“阿堕,我还没和奶奶打声招呼!”
“少爷,平时的机灵劲跑哪去了?”燕少菲把他拉到门外,笑道:“招呼晚点打也行,没见到人家老夫老妻要互诉衷情啊!”
“阿堕,累不累?”冯胜凯摸了摸燕少菲短短的头发:“一早上到现在,又是接机安排人又是开高速,到了这儿也没坐下歇口气,我瞧你这阵子好像又瘦了。”
“你这一说,还真有点累。”燕少菲伸出手臂,搂住冯胜凯的腰,倚在他怀里:“借我靠一下,就不累了。”冯胜凯心疼的伸出胳膊,把她圈在怀里,看着远处青青垂柳随风飘荡,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心里一恸,手臂缠着她的细腰,越收越紧。燕少菲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索性也伸臂环住他:“凯子,你说,我们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像爷爷和奶奶一样,你追我跑,上演一出爱情大戏?”
“哼,想得美!”冯胜凯笑了笑:“你又不是奶奶那样的大美人,值当我不远千里的跑来追?”
“哎,说得也是。就我这样的,你一个电话,我就颠簸颠簸的自己朝跟前凑,还要被你训斥。”燕少菲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笑道:“凯子,你以后要是敢离家出走,我就学爷爷,来个千里寻夫。你虽然比不上我爷爷和我爸,好歹也算小美男一枚。”
“阿堕,”冯胜凯见她撒娇的样子,轻轻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家出走,你就在家发顿脾气,再去找个比我更爱你的男人来向我示威,好吗?”
燕少菲心里一滞,赶紧收敛情绪:“嗯,是个好办法,改天试试看啰!”说着,燕少菲拉着冯胜凯的手:“凯子,我带你到后山去看我种的茶树,春天的时候,它长得可漂亮了,安海阿婆说过一阵就可以采摘了。”
秦文华走到正厅,倒了一杯茶,递给燕正军:“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
“阿堕最近比较忙,她说没时间送你回家,我闲着没事,就过来了。”燕正军接过茶水,啜了一口,看着院子里的那颗枣树,斑驳的裂纹,粗粗糙糙的树身,也不过碗口那么粗,枝干却伸到了阁楼上方,遮住一部分屋檐。
“正军,我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秦文华自己也端了一杯茶,慢慢啜着,抬头看向阁楼的窗户。
“我陪你。”
“正军……”
“我不想和你分开,文华。”秦文华话刚出口,就被燕正军打断:“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只要让我和你在一起就行。”
“正军……”
“文华,这辈子,休想我放开你!”秦文华刚要开口,燕正军又急急打断她,眼睛依然盯着那颗枣树看。
秦文华见他这样,倒不急着说话,静静的看着他。燕正军今年已经七十八岁,粗硬的头发几乎全白,稀疏了不少,只是依然根根挺立,像他的人一样,无论什么时候,腰板都挺得直直的。当年星眉朗目的模样已不复存在,皱纹、斑点散布在眼角和脸上,显露着岁月的痕迹,可是尽管如此,他仍然给人一种俊朗的感觉,憾人的气势,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到老都变不了。她二十岁遇见他,他已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如果没有明辉,如果他们能够正常的相遇,没有那些错误,没有那样的岁月,她可能第一眼就会喜欢上他,她提笔给他写诗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崇拜和仰慕。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他痛心疾首,却更心疼她,很长一段时间,他天天和她睡在一起,却始终没有碰过她,直到两个人正式结婚。他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给了她很多女人羡慕的繁华。他说,遇到她以前,他从没看过其他女人,遇到她以后,他也从来没看过其他女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守着她一辈子,生儿育女,小心翼翼的待她,难道真的要让他最后的日子也不得安宁?
秦文华想起谢明辉笔记上的一句话:“爱,是一种守望的幸福,是一种成全的快乐,是因时因地对待一个人的智慧。”她想着秀蕴和明辉温暖的一生,也想起安海的话,想起安海的豁达。是她该放下执念的时候了,秦文华转身看着渐渐变得晕黄的阳光,日渐西落,如果她再不珍惜眼前,还有多少岁月,可以供她挥霍?
燕正军见她良久不语,心里有点惴惴的,他希望她说些什么,可又怕她开口。他一辈子杀伐决断,令从口出,决无二话,只有面对她,一直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燕正军眼光转到秦文华身上,偷偷盯着她。秦文华感觉到他的凝视,心里忽然一乐,这个男人,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她不禁微微一笑,唇角弯起。
燕正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忽然满面笑容,不禁看怔了。秦文华着实是个大美人,这样的年纪,还能让人觉得美,就不止靠天生。她皮肤一直白,虽然老了,但是皮肤依然是白,她也有皱纹,脸上也有一些细细的斑点,但是她优雅的行止,沉静的面容,长年浸**墨的馨香,在在都显得她与众不同。她现在的笑容更让他着迷,似乎多了一些他以前看不见的东西。
“正军,刚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楼上写字,你要不要也去写写看?”秦文华转头看燕正军,微笑着说道。
“啊,好啊,”燕正军被她抓个正着,忙尴尬的笑了笑:“我字写得不好,你不要笑我。”
“如果你肯写情诗给我,我当然不会笑你。”秦文华站起来,伸手去扶燕正军的胳膊,燕正军愣愣的跟着她来到阁楼,半天没缓过神。
“这是我写的小楷,”秦文华拿起桌上的字,递给燕正军:“好不好看?”
“好看。”燕正军喃喃的说道。
秦文华俯下身,在书桌下面的箱子里,挑了一张宣纸,扑在桌上的毡垫上,拉着燕正军坐下,她则立在一旁研磨:“正军,你试试吧,写写字也挺好的!”
燕正军摩挲着桌上的纸,半天没敢执笔:“文华,我的字很丑,你不要笑我。”
“那要看你写什么内容。”秦文华笑吟吟的说道:“哄得我高兴了,自然不笑你。”
燕正军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时又高兴又紧张,随便捡了一只秦文华用过的笔,蘸了墨,思索一下,龙飞凤舞的写下一行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好吧,字真的很丑,内容嘛,差强人意。”秦文华俯身瞧了瞧:“是写给我的吗?”
“文华,”燕正军拉住秦文华的手,不敢看她的脸:“我只有你。”
秦文华也不言语,半弯身子,就着燕正军的手,执起笔,蘸了墨,扶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的字下方写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燕正军身子一颤,搁下笔,低喃一声:“文华!”
秦文华把他的头拥在自己胸前:“正军,谢谢你爱我大半生。虽然我们余下的时间没那么多,但是,这次,换我来爱你。”
燕少菲和冯胜凯从山上回来,已经夕阳西下,街上除了到处巡逻的便衣,已经没有其他人,赵旭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套着一件灰扑扑的夹克衫,很不起眼,见到燕少菲和冯胜凯两个人,他赶忙过来打招呼:“少菲,冯少。”
“赵大哥,你不用担心,爷爷这会恐怕已经和奶奶把手言欢了。”燕少菲笑着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估计今晚不用睡这边。”
“你怎么知道?”冯胜凯见她这么肯定,有点怀疑的问道。
“爷爷那急脾气,奶奶要是不理他,早打电话给我了,还能等到现在?”燕少菲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冯家少爷,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赵旭东感激的看了一眼燕少菲,跟着两个人身后来到谢家老宅。燕少菲推门进去,爷爷、奶奶、姨婆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桌子上,正在吃饭:“啊,吃饭也不等我们,我和凯子都快饿晕了,奶奶!”
“中午包的馄饨还有,姨婆给你们去煮。”姨婆赶忙站起身,忙乎着去煮馄饨。燕少菲拉着冯胜凯坐下,对赵旭东说道:“赵大哥,你也吃点馄饨吧,姨婆这里的馄饨特别好吃。爷爷,你自己抱得美人归,都不管别人的死活,好歹也跟赵大哥他们说一声啊。”
“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贫了?”秦文华看着两个年轻人:“凯子,阿堕带你到哪里玩?”
“去后面山上转了转,她说自己在山上种了一棵茶树,带我去看,结果她自己连茶树长什么样都分不清。”冯胜凯给赵旭东倒了杯茶递过去,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奶奶,她忽悠着我山上山下跑了大半天,连个包子也不肯买给我吃。”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啥德性,还敢信她?”燕正军心情好,哈哈大笑着一拍冯胜凯的肩膀:“回头爷爷请你吃饭去!”
“奶奶,等我们吃点馄饨垫巴垫巴,我就去帮你收拾行李,这么多人,也没法挤在这里过夜。”燕少菲低头喝了口茶,抱着秦文华的胳膊说道:“你都不知道,爷爷为了来找你,高速公路的口子都被堵严实了,镇子里下半天就没人能进来,你再不管管爷爷,大家都没法活了。”
“弄成这样,是该好好管管。”秦文华笑道:“还是我们阿堕体贴人,你们先吃饭,我去收拾行李,吃完就走吧。”
赵旭东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来:“燕老,我去安排人手。”燕正军笑着点点头,赵旭东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