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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惊鸿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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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拜问父兄无恙。

    秦迫邯郸,赵国告急,燕赵百年旧隙可休矣!

    暴秦欲壑难填,强赵尚且身陷虎口,弱燕岂非明日鱼肉?!

    燕国自保与求死何异?父王宁能以陈年积怨而葬燕国千岁社稷?

    父若救赵,或能见女儿全尸;父若坐视,则女儿尸骨埋没荒草矣!

    此儿绝命书,愿勿告母后,阿母多泪,必伤而不能自禁。

    唯盼父兄速来,收儿尸骨还乡。

    儿去也,北面叩首再拜。

    家书泣血而成,国使携书快马加鞭奔赴雪姬多年未归的故土。

    送走入燕使臣,赵迁又募选绝色美人,筹备与魏国重修旧好。

    韩仓从青云阁甄选三十位乐女,赵迁特诏冰蚕入宫觐见。

    有一种女子,是专程到人间让世人自惭形秽的。

    权势熏天如赵迁也不知目光该放何处,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如今赵国危难,姑娘可愿救国一命?”

    “不愿。”

    “……赵国生你养你,岂能见死不救?”

    “父母生我养我,与赵国何干?”

    “……愿与不愿,岂能由你?!”

    “若我入魏能搬来救兵,那么我自然也能让魏国一兵不发。”

    “你……无国无君,该当处死!”

    冰蚕提着长裙走近,身体微微前倾,侧过雪白的脖颈,道:“请。”

    这是赵迁第二次败在女人手里,第一个是他要死要活要男人还要抱孙儿的娘亲。

    可恨娘亲并没有给他多生几个妹妹,或许今日还能靠嫁妹妹换几万救兵。

    三十年前邯郸被围,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是因平原君的妻子是信陵君的姐姐。

    血缘姻亲,王族通婚,是七国互相牵制的手段,也是结盟立约的必然。

    他悔不该负气退掉未婚妻安陵公主,可一往情深的韩卿又怎能相负?

    当年是魏国送公主来立约,而今赵迁也只能送美人入魏定盟。

    冰蚕不愿,退而求其次,就是狐奴或者君绥。

    狐奴娇俏,君绥温静,送哪一个都是便宜魏国那帮王八蛋。

    君绥抿唇,仰头看他:“王上若能安好,君绥万死都愿意。”

    君绥,意是君安,青云阁主随口取下的名终成女孩一生谶语。

    临去时,君绥怯怯地问:“我……我可以抱一抱王上吗?”

    她尚是完璧之身,狐奴有过一夜恩宠,她还未有也不会再有。

    小女孩心思很难猜,或许是想带走什么,又或许想留下点什么。

    得到应允,她害羞红脸,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环住赵迁的腰。

    赵迁顺势抱起她送上车辇,茜纱帘内轻吻额头,嘱她一路平安。

    送走入魏“商队”,赵迁精疲力竭,万事到此都尽,唯剩听天由命。

    累到极致可去梦乡寻片刻安静,世事风云却不会因谁入梦而骤停。

    赵迁沉睡的六个时辰里,御前侍卫被撤掉一个。

    这在顿弱意料之中,他特意备下酒菜为失望的雏儿接风。

    “你知道我会被赶出宫?”

    “韩仓怎会容得下赵迁身边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

    雏儿灌下一口酒,简要汇报连日见闻,问:“要不要通知表哥?”

    “这些还要提醒?你也太小看你表哥了!”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做啊!”

    “做什么?”

    “偷人。”

    顿弱取一壶新酒烫上,约定时间:“酒温为限,沸了算你输。”

    雏儿闻言跳窗出去,溜进一处守卫森严的庭院。

    赵迁不送冰蚕去魏国不意味着就会白白放掉这个人间尤物。

    没准哪一日还能拿来钓秦王,攥在自己手里比放到别处好。

    月在天心,夜半人静。

    女儿闺中,粉帐珠帘流苏,奇花异草芳枝。

    不速客从衣架上扯下腰带,从裙衫里撕出布条,爬上床捂了姑娘的口,绑了姑娘的手,然后就把身着薄纱的姑娘捆上自己的背。

    他踩檐踏梁躲开重重守卫,眼见大功告成突然杀出一只拦路虎。

    一人独立明月中,夜风吹来鬓发飞扬,吹走几多惆怅几多狷狂。

    荆轲一直都没有想通,为何当日未战就败给了这位楚国剑士。

    那是荆轲继十五年前觐见卫元君之后,第二次有机会接触一位国主。

    他本以为是蛟龙出海的好时机,可惜赵迁没给他巅峰一战的机会。

    一连数日他都跟踪这位被赵迁选中的勇士,想找到自己失败的原因,然而失败。

    今夜,荆轲更加笃定这个好色之徒给自己提鞋都不配,赵迁当真有眼无珠。

    剑出鞘替天行道,剑尖直指“淫贼”:“放下。”

    误会只需一个谎就能解决,可惜雏儿不喜欢解释更舍不得唾沫。

    棠溪映月而出,两道剑光笼罩出一片白虹。

    崽儿趴在窗前数星星辨北斗,望见月亮里两个神仙在打架。

    她揉着眼睛喊爷爷,爷爷眼都没睁:“你眼皮在打架吧!”

    “哪有?有个神仙长得好像忌哥哥呢?”

    爷爷懒得搭理孙子,这胡言乱语一定是在说梦话。

    崽儿再定睛一看,神仙不见了,独有一轮明月挂檐间。

    她摸摸头:想是真的看花了,可是爷爷,我真的好想忌哥哥呢!

    忌哥哥偷人回“家”时,酒微沸。

    他背着冰蚕转入卧房,撂给顿弱一句话:“后面有只狗,挡一下。”

    顿弱闪身拦住,荆轲的剑停在他鼻尖。

    他一眼判定此人目的,微微一笑拨开剑身。

    “误会。冰蚕姑娘与我有约,我承诺将她引荐给楚国司乐。谁知有大人垂涎美色,我畏惧宫中权势,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壮士见谅。”

    顿弱在外胡说八道,忌在房中解开冰蚕。

    月色朦胧,玉肤轻纱,棠溪剑搭上美人肩。

    荆轲确认:“冰蚕姑娘,是这样吗?”

    “是。多谢两位——恩人搭救。”

    回答完美,剑主收剑回鞘,一声得罪都没说。

    他换下常服出来,那壶酒煮得滚烫,顿弱正与荆轲把酒言欢。

    跟陌生人熟悉的最好办法就是一起夸同一个人或者骂同一个人。

    荆轲骂赵迁有眼不识泰山,顿弱也骂赵迁不识英雄将我兄弟弃之不用。

    楚人“昭南”不喜言辞,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喝酒。

    荆轲见他确非轻浮之人,这才放心道一声“多有得罪”。

    然而这个人实在无趣得很,对荆轲所有夸赞都不作回应。

    荆轲本想与顿弱秉烛夜谈到天明,被这个冰窖扫兴得不愿多留片刻。

    “告辞,有缘再领教阁下高招。”

    望着荆轲乘风而去的背影,顿弱长叹:“以后要聘你给我看门。”

    “什么?”

    “养只狗迎客,养个你送客。”

    狗和人毕竟不同,狗急了咬人,人急了打人。

    第二日清晨,本就自嫌丑陋的顿弱鼓足勇气才敢面对冰蚕。

    冰蚕端详这张有碍观瞻的脸,再赏一巴掌:“凭你,也想吃天鹅肉?”

    顿弱顾不得脸疼,赶紧折了树枝递上:“用这个打,别伤了手。”

    冰蚕噗嗤一笑:“你这个人,好奇怪!”

    “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凭谁见着你,怎样都不奇怪。”

    “那不奇怪的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是商人,商人当然要做买卖。”

    “哪一宗买卖?”

    “天子。”

    “天子?天子不是废了吗?”

    “可是天下会有新的天子。”

    “秦王?”

    “不。”

    “不?”

    “楚王。”

    “管它秦王楚王,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下若有人能懂姑娘,那人必是未来的楚王。”

    顿弱开始吟诵楚国小公子的鹤赋。

    不羡凤来仪,不羡龙出渊,唯羡鹤舞烟渚之间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非其志在天,其性使然

    朝歌岫云,暮枕清溪,披霜衣以弄影,振羽裳而临霞

    ……

    “诗不诗,辞不辞,赋不赋——”

    “可是情真。”

    “倒是懂鹤之人,那他生得如何?”

    “姑娘……在意容貌?”

    “在意,若是你一般丑,才华惊世我也不见。”

    “嗯……跟那人差不多。”

    冰蚕抬眸,窗棂那畔,青年男子端坐书案。

    目藏锋,眉若剑,疏朗又凛冽,俊逸却肃杀,落笔能见凝重,飞檐可窥肝胆。

    字如其形,文如其人,一封“家书”条理清晰没多片语只言。

    顿弱看后,思考再三,还是添了四字废话。

    忌携书走远,冰蚕目送他的背影在人潮里若隐若现。

    “这书寄去哪里?”

    “他家。”

    “他有家?”

    “有父有母有妻,算不算家?”

    那背影终在人群中消散,模糊成一团缥缈的云烟。

    我跟你去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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