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少年,何灵玉都能清楚地记起,她第一次见着陈尔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第一次见陈尔是在她还年幼的时候。说来也很奇怪,何灵玉已经忘记了那时候她到底是多大的年纪,也忘记了是在什么地方。
她只记得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应该是冬天,阳光很薄很薄地铺了一地。南方的冬日似乎比北方的冬日更冷一些,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裳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何灵玉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和堂兄何之凯一起去拜访一位亲戚。
长辈们走在前头有说有笑的,何灵玉和何之凯因为走得慢就被落在了后面。
何之凯年幼的时候和长大的时候一模一样,说话絮絮叨叨的,又带着点固执的天真。何灵玉小时候却和长大后大不相同。
何灵玉小时候似乎比长大后稍微活泼些,虽然骨子里的清冷孤傲一点都没变。
那时候何之凯不知道在和何灵玉争论什么问题。何之凯虽然话多,却从小就不擅长与人争论,所以被何灵玉一阵抢白,呛得面红耳赤。具体是在争论什么问题,何灵玉已经记不太清了,仔细想了想,大约是关于冬日树叶为什么落,又或者是小动物为什么会冬眠。
何灵玉口齿伶俐,说话又快又急,何之凯说不过他,顿时就急了。可是大人们都走在前头说说笑笑,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的异常。
何之凯便重重地哼了口气出来,然后扭着下巴望向前方,十足十的受气包模样。
何灵玉裹着红色的大棉袄,穿着红色的毛呢小裙子,脚踩一双白色小皮靴,站在一片耀眼的雪光里头。看见何之凯这副模样,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想取笑他几句,就看见何之凯的目光突然一怔,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何灵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一年轻男子穿过一排积满雪的松树,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脚下的积雪踩得“嘎吱嘎吱”。
冬日的阳光虽然又薄又浅,可是这时候积雪甚厚,日光只轻轻地在积雪上打了一层,便能折射出十分耀目的雪光。
男子虽然朝他们迎面走来,可是雪光太盛,何灵玉一时竟看不清他的相貌。
只能看见男子肩宽背阔,身形修长而挺拔,行走时和他身后积了雪的松树一样好看。
他穿过那排松树的时候,肩膀不小心撞上了一枝缀满积雪的苍绿色松枝。那松枝轻轻一颤,便抖了大片雪花下来,落了不少在他的肩头。
他却并未在意,脚步慢腾腾地朝前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何之凯面前。
“请问,这个方向是去市中心的吗?”
也许是因为在和小孩子说话的原因,所以他的语气放得很低,嗓音温柔而清亮。涓涓而来,就像春日里刚刚破冰的溪水。
何灵玉看着他,眼里带着好奇。似乎还刻意将他上下一阵打量。
何之凯伸手指向背后,“对,就是这个方向。”
他轻轻地笑了,又道了谢。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何灵玉还没有收回目光。
年轻的男子突然停住脚步,微微侧头,下巴和鼻尖被白色的雪光一映,顿时散发出如玉的光泽。
“快点跟上去,你们的家人要走远了。”
何之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拉上何灵玉,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何灵玉终于收回了目光,少男少女的笑声远远地传来。
似乎隔了这么多年,何灵玉还是能听见那个笑声一样。
以至于后来再见到陈尔,何灵玉依然忘不掉他穿过那排松树,轻轻走过来的模样。
苍绿的松枝上,雪花压得很低很低,白色和绿色的搭配,给那个茫茫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特殊的生气。
而陈尔的目光,就像松枝上的雪花,带着淡淡的清冷之气,又蕴涵着勃勃的生机。
就像现在的冬日一样。
何灵玉看向窗外积雪的松树,阳光落在上,顿时泛起了一片雪光。
她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家人过来敲她的门,“灵玉啊,饺子煮好了,快点出来吃!”
何灵玉有那一瞬间的晃神,原来就算她改了自己的名字,家人还是习惯了叫她灵玉。
即使改了户口本上的名字,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当年听见陈尔叫那个人名字的时候,回到家里后,固执地改了一模一样的名字。
就算名字一样又能怎样。
此玉非彼玉。
何灵玉突然笑了笑,门外又传来了声音,“快点啊灵玉,再不来就要凉了!”
何灵玉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
那枝堆满积雪的松枝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咔擦”的响声,从枝头折断,跌进了雪地里。
何灵玉扭过头,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