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王宫一向幽静,又无大典又无庆贺,各处都在殿内休生养息,夜风拂过,不起波澜。就连守卫的侍卫也忍不住掏出贴身藏的锦帕,思念远在家乡的姑娘。
突然,一队急匆匆的身影带来明光,打破幽深的黑暗。侍卫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随即手忙脚乱地把锦帕藏好,扳直了身子,作出一副严肃模样,而额头来不及掩饰的汗珠,显露出他的惊恐。
那一队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拥有着陈国最大权力的人,陈国的国君,陈宣公。陈宣公步履匆匆,让在前面为他照亮道路的侍卫不得不小跑起来,但即使如此,他的脚步落地依旧没有声音。
队伍走得很快,纵是如此,他们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到达目的地,一座偏僻得似乎不在王宫内的宫殿,因为平时少有人来,殿前的草木无人修剪,生得葱茏葳蕤,郁郁一片。而宫殿主人似乎并不介意,任由它们长着,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自己的院落里搭起一个葡萄架,摆上几张躺椅,一下子就和其他精致威严的宫殿格格不入起来。
陈宣王径自推开殿门,目光和躺在躺椅上的人对视,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音调,只是在细微之处更多了一丝阴郁,“公子完。”
公子完依旧是躺着的懒散模样,即使是见到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陈宣公,也不露半点惊讶之色,只是慢慢站起身,拱着手行了一个礼,“不知宣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宣王见怪。”话虽如此,但从那闲散的语气里,实在听不出多少恭敬。
陈宣公自然知道,这种私下场合,公子完懒得给他更多面子,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像是一道沟壑,卡在两人之间,因此陈宣公并没有说什么,只要公子完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他是陈国国君,那么私底下的一些失礼,他自然也能当作没有看到,更何况,他今晚是为了一件要事而来。
陈宣公让婢女和侍卫们统统退下,一时间,小院只剩他们两人。公子完微微躬身,“还请宣王就座。”
陈宣王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他指着的摇椅还在晚风里摇晃着,不由一挥手,“寡人不坐,这次过来,是有事要问你一二。”
公子完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但依旧很配合地开口,“敢问宣王所为何事?”
“这几日蔡侯求亲之事,想必你也知道。”
公子完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蔡侯求亲是件大事,恐怕不仅仅是陈王宫,其他诸国也都传遍了,我自然也是知道的。说起来还没有恭喜萱妫妹妹呢。”
陈宣公闻言,眸色更是深了些,诸国传遍,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那么陈国将会成为诸国的笑柄,萱妫更是会受到嘲笑,嫡亲公主比不过一个养在宫外的女子,日后还会有人向她提亲吗?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风妫!
看了一眼公子完,这件事绝不能让公子完知道,陈宣公沉吟一下,“萱妫远嫁,让寡人一下子想到风妫,她们两人年龄相差不多,若是能一起嫁出去,那也了却寡人一桩心事。”
公子完有些诧异,他早就知道陈宣公对风妫心怀怨恨,风妫一出生,就恨不得当即把她杀死,是妫林坚持保护自己的女儿,才没有让风妫死于非命。但随即,大大小小的暗杀和刺探,把风妫驱逐出宫,都是陈宣公一力促成,若说他突然关心起风妫,打死公子完都不信。因此,对陈宣公的说辞,公子完只是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
陈宣公见状并没有收回话头,反倒继续往下说,“只是寡人突然想到,当初妫林临终之前,似乎是对你有所嘱托,将风妫托付给了你。唉,他既然这样,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好意思干涉他的遗愿,只好不怎么过问,只是如今时机正好,倒不如将萱妫与风妫齐齐嫁出去,也是双喜临门。”
公子完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听到陈宣公又说,“因此,寡人特意来问问你,看你有什么打算。”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事情发展到自己预料的地方,公子完反倒踏实起来,陈宣公想要插手的,不过是风妫的婚事,若是这时候自己将打算说出来,难保陈宣公不会从中作梗。更何况,自己想的是将风妫与齐国公子羽作配,而这件事还需通过齐国国君同意,现在还没有眉目,切不可轻举妄动。
这么想着,公子完只是微微笑出来,“若是风妫知道您这般为她着想,想必她也是十分感激的。只是说到婚嫁,萱妫本就年纪不大,这次是蔡侯亲自来陈国才定下来的,风妫比她更小一些,这种大事,还是不要着急得好。”
公子完说着,走到石桌旁,亲自沏了一盏茶递过去,“更何况,风妫此时身份未明,说是公主,却不见封地和吃穿用度,说是平民,却偏偏有着王室血脉,要说嫁娶之前,恐怕宣王还是要先将这件事解决掉比较好啊。”
陈宣王接过茶,自然听出来公子完是在为风妫争取公主的地位和用度,当即开口,“此事寡人自然会好好考虑,公子完就不必多挂心了。”
两个人端着茶杯,看上去像是十分亲近,但言谈之中的锐利交锋,只有身在局中的两人才知道。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彼此相互争斗利益,丝毫不放松,这就是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