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暗道这公子生的年轻英俊,气表脱俗,定是邺城世家子弟,真是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难不成,他就是那个……医娘咽了咽唾液,这么一想,简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小娘子还没出月子呐!忽听得里头归菀又是几声娇呼,医娘都替她脸红,忙不迭抬脚溜了回去。
晏清源早瞥见了窗子底下闪过的一角衣袂,笑看归菀:
“你不回去也没关系,我来的勤些,只怕,你住久了,难免让人嚼舌头。”
说完,把袍子一抖,好整以暇地准备走人,也不管归菀是个什么表情,轻快迈出门,先来到隔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两个脑袋凑一块正唧唧哝哝的妇人顿时吓了个面无人色。
他和气一笑,走上前,把小郎君又抱了起来,端详片刻,递给了乳娘:
“好好照顾我儿。”
这么个秀挺身影远去了,两人才猛地回神,不由自主对视一眼,医娘再忍不住,赶紧来了归菀这里,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条襦裙,明目张胆地在地上躺着,撕扯得不成体统,医娘顿时睁大了眼,再一瞧,呀,床上被褥凌乱,金钩松落……
“小娘子,”医娘尴尬不已,讪讪提醒,“你可留意身子呀,这还没出月子哩!”
归菀见她自打进来,两只眼就没闲着,此刻会意,脸上倏地一红,也不解释,默默把裙子捡拾起来,坐到榻边,问了两句小郎君如何,便默默缝补去了。
方才那一幕,跟做梦一般,他人虽走了,可满屋子似乎留的还都是他的气息,归菀心神不宁的,手底半日不动,脑子里回想的却是他那几句和爹爹有关的话语,一阵悸动,但他这个人,如何教人能轻信呢?
归菀胸口滞闷非常,她抬首呆呆望了望窗外,外头鸟语缭绕,花香芬芳,日头没那么毒了,忽把裙子一搁,暗道我不要再为他不痛快,我还有小郎君要教导,他想做什么,随他去吧。
事情并非能天遂人意,晏清源此刻也并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南下攻陈一事提上日程之后,反对的浪潮不歇,就连李元之,身为晏清源第一心腹重臣,态度也不明朗,晏清源拿定主意的事,向来不容更改,这个时候,晋阳军方也是不肯表态,一时间,情势绞着,颇为棘手。
晏清源在习射堂呆了半日,再出来时,一身的汗,先沐浴了,等见到李元之,李元之是抱着满怀的弹章进来的。
几尺高,李元之只露了两只眼睛搁在上头,和晏清源这么一碰目光,他笑了:“录公,怎么这么多奏章?”
李元之哼哧哼哧把奏章一放,抹了把汗:“都是弹劾臣的。”
晏清源眉头一挑,戏笑他一句:“唔,好啊,够你砌个坟头。”
李元之无心听他玩笑,近来主持修史,忽成攻讦对象,其间不乏有远道而弹自晋阳来的奏章,罪名清晰:李元之无所避讳,宣扬国恶,令主上蒙羞。晏清源把奏章一一看了,心知肚明,秉笔直书,是李元之照自己的吩咐,风起于青萍之末,他嗅出苗头来了。
“啪啦”一声,晏清源丢了奏呈,对上李元之一张惶惶无奈的脸,见他苦笑道:
“陛下曾问臣伐吴之事,昔日,拓跋氏一统北方大地用了一百三十余年,今陛下承神武遗志,几载便成不世功业,已是登峰造极,今军民疲惫,北方初定,臣以为,陛下当休养生息,陈为远忧……”
话到这,精明地打住,晏清源犀利的目光顿时朝他脸上一扫:
“录公,近虑呢?”
李元之干笑两声,把奏呈给他收拾好:“请陛下明察。”
晏清源不置可否,凝神想了片刻,心平气和说道:“容我再考虑。”他忽又一笑,“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李元之立刻答说:“陛下确为百姓父母,只是,不急于这一时去解民倒悬。”
晏清源眯起眼,目光极淡,落在他好半日,李元之垂眸生生受着忽头一次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感觉来,这是以往没有的,他拿不准晏清源会不会听自己的建议,但晋阳军方,显然是已经蠢蠢欲动,跟邺城的龃龉伴随着王朝新立而渐渐浮出水面。
“录公忧思过虑了,我平陈国,以伐罪吊人,非欲夸诞取威天下,陈霸先同南梁旧将几无渊源,号令所及,难能服人,这正是良机,”他意味深长一顿,“陆士衡曾为南梁力主北伐的悍将,他战死寿春,江东是有人替他扼腕的,这其间,就不乏王僧辩诸人,眼下,王僧辩虽被杀,可南梁残余势力依然是陈霸先的威胁,我主意已定,先去寿春正式拜祭陆士衡,六路大军齐发,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要一鼓作气拿下建康。”
李元之愣住,眼见他都想到这层上去了,知道再劝无益,又听他陡然提起陆士衡,是要拿死人再做一做文章,却也表示赞同:
“江东向来易动难安,南北混战三百余年,风俗制度,早多与北地不同,还请陛下因地制宜,莫要太过激进了。”
“自然,我心里有数。”晏清源微微一笑,重新捏起奏呈,眸子里,一时间,又涌上了一道晦暗的风暴,他沉思良久,对李元之说:
“无论晋阳,还是邺城,我绝不会让国家在毫无意义的内斗中耗损元气,你先去吧。”
李元之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我主圣明,臣告退。”
屋里静下来,晏清源命人研墨抻纸,在案前思量许久,挽袖提笔,舔了舔墨,开始亲自手书《右卫将军陆公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