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地。胜券在握的秦军并不着急,他们此刻是踏着鼓声往前推进,行进过程中又要砍下楚军徒卒的头颅,一些士伍甚至发生了争抢,好在每向前几步便会有楚军尸首出现,与其争抢还不如前进。
“亡矣先生,我军究竟要退至何处?”郢都之师的阵列,秦军甲士的凶光下,徒卒忍不住相问。昔日,大家常于郢都酒肆畅快喝酒,而今,众人皆持戈戟与秦人在阵中搏杀。
“是啊,亡矣先生,我军败了吗?”一人相问余人皆问。亡矣先生便是独行先生,他是偏长,下辖徒卒五十人,是卒长的下级、两长的上级。此时五十人已死伤一半,剩下二十多人要守八步的空隙,一步只有两三人。己军不断后退,任谁都有不好的预感。
“大王旂旗仍在,何以言败?”独行先生一边挥矛一边相答。“楚国亡矣,然亡绝非今日!倒是你等若不奋身杀敌,必死于今日。”
“哈哈……”众人不知是谁大声笑起,叹道:“可惜此处无酒!”
是啊,可惜无酒。众人眼下有的只是凶神恶煞的秦军,还有满地的尸首。昔日在郢都酒肆为了一点小事斗酒相争,又因为莫名的激动持碗而歌,这样洒脱豪迈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沧然之间,有人忽然想起三闾大夫的楚歌:“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大丈夫不惧生死,却总禁不住慷慨悲歌。一旦有人嚎出一句‘出不入兮往不反’,其余诸人便和声高唱。《国殇》虽雅,但说的正是为国而死的壮士。一时间,楚军人人悲歌,这歌声让戎车里的熊荆廉颇惊讶,也让军幕里的项燕彭宗惊讶。
“上将军,当是时也,请击鼓!”彭宗立即对项燕相揖,劝告他不能再退了。
“上将军,当是时也!”最支持项燕的项稚也揖道,中军已山穷水尽,再退恐要阵崩。
“上将军……”王卒之将屈光也要相告,但被项燕拦住了。
“几步了?”项燕关心的依旧是步数。步数决定秦军逃离楚军口袋的难度。
“禀上将军,七十五步,大王戎车至已投石机下。”军吏答道,楚军每退一步,都有人相报。
“上将军……”一干人全看着项燕,军阵里的歌声也越来越激昂、越高亢。
“也罢。”项燕不得不妥协,《国殇》歌起,说明士卒马上要承受不住了。“传令于弋阳君,令其援救旂旗左右一千列之中军,不得有误;屈将军……”
“末将在!”屈光当即大喝,等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剩余一千余列,每列五人,由你部援救。”项燕手指在阵图上。即便现在,他仍要在手上保留一支游阙,已备不时之需。
“末将听令,定不误上将军所命。”屈光接过令符快步出帐。王卒将分成两支,一支补列在右军和封君之师这段空缺,一支补列在左军和封君之师这段空缺。如此王卒将派出八千余人,加上封君之师的一万四千人,有近两万三千人往前增援。
游阙终于动了,中军后方翘首以盼的将军军率莫不士气大振,但更让人振奋的是全军的鼓声。轰隆隆的鼓声响彻于耳,让卒伍闻之振奋、让秦人闻之色变。李信当即登轼而望,却见楚军后方浩荡军旗,不知楚军后军又往前援派了多少人。
“将军,你看!”李信等轼而前望,可车右注目的地方则是右侧,那里军旗摇曳,喊声震天,不知是秦军击破了楚军,还是楚军击破了秦军。
“不好!”皮履踩在车轼上的李信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就摔下戎车。楚军左军已横击过来,喊声震天是秦军猝不及防,被他们杀的数退;他再看左侧,那里的军旗同样摇晃不止,显然,楚军右军也开始横击。左右两军突然横击,深陷楚军中军阵列的秦军已三面受敌……
“不好!不好!!”李信语无伦次、脸色发白,此前他就觉得楚军中军如此退却异与往常,现在才知这根本就是项燕的算计,他要的,是将秦军尽歼于此。
“这该如何是好?”车右也看到了左右两边的楚军正在大肆横击。
“我军……我军败矣!”惊骇的车右这话刚说完,便觉胸口巨疼,一支由荆弩所射的铁箭将其射下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