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谷不及一刻钟,山林中就响起了鼓声,全军皆惊。众人勒马准备原路返回时,谷口处的秦军已经涌出,他们在谷口列出了一个厚实的军阵,车驾居前,强弩在后,阵中军旗林立,将本就不宽的谷口牢牢封住。
“前!”退路封死,只能往前,众人往前冲了不过两里,刚拐弯就看见秦军横在前方。山谷右侧的高奇俊,越过山峰的最后一抹霞光正好照在秦将的旌旗上,然后霞光迅速没入山的另一侧,天地间唯余苍茫的暮色。
“中伏也!”前后都有秦军阻截,两侧又是高原,一千多人终于色变。
“卜之吉也?”妫景全身冰冷,可他还是嘴角牵笑,问了弋通一句。
“大将军请荆王一见。”鼓声停了,对面秦军阵列冒出一个声音。在无数短兵的护卫下,章邯立乘的戎车缓缓向前。他很小心,往前五十步后便不再前行。
“若能拖至入夜,我等或能冲出敌阵。”李齐赶紧靠了过来,向妫景建议。
“我等如何拖至入夜?”弋通不答,妫景嘴角的笑容变成苦笑。太阳看似下山了,实际却因为右侧山峰太高的缘故,距离天黑最少有一个时辰。己方不过千余骑,又困在山谷,秦军有数万人,一个时辰足以结束战斗。
陌生的山林,狭窄的河谷。妫景所不知道是,这里就是昔年秦人养马的汧渭之间,秦非子获封之处。后来‘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又‘梦黄蛇自天而降,其口至于鄜衍’。从秦非子到秦孝公定都咸阳,秦国国都一共迁徙了九次,这里是秦人最早的都城。
延及后世,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挡住太阳的大山曾是宋金血战争夺的箭筈岭,不过再往后,这条汧水古道却成了冯家山水库,数千年的一切都淹没于波涛之下。
“妫将军,秦人不识王兄,我可上前一见。”后方不远的熊悍听到两人的对答,打马上来。
“甚不可!”景肥急道,他一直在护卫熊悍,绝不容熊悍有失。
“有何不可?”熊悍大声道。“王兄未龀而战,我不如王兄多矣,竟不能一见秦人?”
年轻的少年,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英勇之举,一路行来没有杀死一个秦卒,已经很让他觉得耻辱了,而今有机会为众人拖延一点点时间,他迫不及待。
“荆王何在?”传话之后毫无动静,章邯已经等不及了。
“不佞在此!”熊悍高喊出来,坐骑挤出骑士的阻挡,纵马奔向章邯。妫景、景肥诸骑士连忙紧跟,担心秦人有诈。
一个垂发缁衣的少年纵马向自己奔来,身边除了众骑士相护,还有一个红衣寺人。少年皮肤白皙,稚嫩的脸紧绷着,乌黑的眼眸正看向自己,无所畏惧。章邯隶属少府,对君王的衣衫配饰非常熟悉。仅仅看到那件缁衣的色泽纹理,便知这必是王侯无疑,再看腰间宽大的玉带和白玉组佩,更加确定这不是冒充的荆王。
只是,这位荆王似乎还缺少一种东西,一种章邯想象不到的东西。他很难相信,这位就是未龀而战、死守孤城、数败秦军的荆王,他甚至没有那种尸堆里爬出来的人所具有的冷酷气质。
“荆王否?”章邯在想此人到底是谁,熊悍已经奔到了近处。
“请将军上前一叙。”熊悍停在蹶张弩的射程之外,遥对着章邯说话。
“将军万不可上前。”赵勇是章邯的护军,辛梧被荆人铁骑击杀、蒙武被荆人教出来的赵国骑兵击杀,他很担心章邯上前也会被荆人铁骑击杀——楚军重骑奔行的时候,骑士和战马分开,就在刚刚,他们刚刚合为一体。
“荆国铁骑末将深惧,不敢上前。”章邯实话实说,然而这样的实话实说让秦将连连摇头。按秦律,这已是誉敌。“大王已见,我军五万将卒在此等候已久,若战,大王不胜,不如降之,敝邑秦王必以王侯之礼待大王以及众将卒。”
“将军之言,不佞如何信之?”熊悍并无拒绝投降的意思,而是进一步追问。
“敝邑秦王早有令命。”熊悍的反问让人惊讶,他竟没有拒绝投降。
“请示令命一见?”熊悍再道,“若确有其辞,不佞信也。”
“令命存于咸阳,大王与末将赴咸阳当可见之。”章邯已经心生退意。
“不佞至咸阳,与生掳何异?”熊悍道。“将军若愿一战,请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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