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舒畅,侯谍死前的喊叫和惨状人们要谈论好几天。每说一次热流便在胸间涌动一次,对大秦的忠诚就加深一份。
王宫深处,天下的纷乱和咸阳的热闹都没有渗入日渐冷清的华阳宫。堂室依旧,只是这个地方好似已随芈棘而去,处处显得死气沉沉。唯一的热闹就是每月朔日,这时候赵政、熊启等人会来奠祭祖太后,这一日过后,偌大的华阳宫又变得冷冷清清。
芈玹就住在华阳宫里,与华阳宫同朽。祖太后已薨,爱她的男子来而复返,不得不离秦返赵。大父和父亲都要她嫁给秦王,劝她不要再对楚王抱什么希望。而詹事府每隔几日就要来见她一次——她被秦王封为良人,王后、夫人、美人、良人,这样的身份远非早前媵妾的身份可比,婚礼用的衣裙、配饰、头饰、屦履……,这些东西都要司衣、司服量身定制。
“詹事锺求见良人。”寂静的宫寝又传来老詹事的话语,声音一如梁柱那般老迈腐朽。
“何事?”尚吾更加老迈的声音,他随口问时,詹事锺已经入室了。
“请良人一试婚衣。”詹事锺入室便看到了芈玹,一怔之后又迅速挪开了目光。身后司衣府的女官奉着成婚时的婚衣,等着芈玹试衣。
“便放在彼处。”芈玹正在刺绣。她笈着发,但仍有几缕漏下,垂在她的脸侧。
“请良人赎罪,今日若不能一试婚衣,小臣必受责罚。”詹事锺道。
“太后否?”芈玹抬起了头。祖太后上个月便大敛入棺,以待葬日,她的啼哭已经止了,可脸上还是一片黯淡,目光无神。她的询问让詹事锺苦笑,太后执掌渭北宫寝,不仅日日淫乱,还打死了几十个寺人宫女,现在人人自危。
“衣何在?”芈玹只说衣而不是婚衣,女官闻言立即上前奉上。
“以制,良人之婚衣……”王后六衣:袆衣、揄狄、阕狄、鞠衣、展衣、缘衣。袆衣色玄,刻缯而画翚(hui,五彩之鸟);揄狄色青,刻缯而画摇(鹞);阙狄色赤,刻而不画。
袆通翚,袆衣就是绣刻并彩画五彩之鸟的衣服;揄通摇(鹞),狄通翟(长尾雉),揄狄绣刻摇(鹞)后同样彩画,只有阕狄虽然绣刻了翟(长尾雉),却不彩画,整件衣服只有赤色。
王后之六衣,前三者大礼之衣,后三者小礼之衣。婚礼自然是人生大礼,要祭告先祖先王,必穿大礼之衣,良人是以可穿大礼之衣的最后一等,类似与子爵、男爵之妻。
芈玹站在陆离镜前,任由女官将赤红的、绣刻长尾雉而不彩画的婚衣披在身上。宽大的阙狄以外,又有赤裳、蔽膝、大带、佩绶、赤屦,女官没有给她戴上阙狄所配的首服:副、次,只是简单帮她挽了一个高鬓,露出雪白如玉的颈。人靠衣装,一转眼原先的黯淡就消失了,陆离镜中只有一个明艳绝美的待嫁新娘。
“良人甚美甚美。”试衣的女官看着陆离镜的芈玹掩嘴惊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女官忍不住赞叹,后方站着的詹事锺也看得眼睛的发直,王后已经很美了,但芈良人比她更美。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王后脸小精致,芈良人则五官疏阔。平时穿深衣并不觉得,但一穿上大礼之衣,王后不过是小家碧玉,芈良人却是大气明媚,艳压群芳。不看衣裳,这会让人以为芈玹才是王后,王后只是良人……
詹事锺自小就在宫中服侍,见过的嫔妃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不自觉的比较着王后和芈良人,好一会才想起这样比较自己已经犯了不敬之罪。
“毕否?”女官一边笑看着芈玹,一边比划着衣裳、蔽膝、大带的位置,以确定最终的尺寸。芈玹不愿看到陆离镜中自己穿着婚衣的模样,这让她非常非常难受——就好像寝外猛烈的北方吹进了她的心,剖出一个大口,然后呼呼呼穿过。
“已毕。”女官注意到了芈玹的不悦,脸上笑容收敛,迅速帮她脱下衣裳,跟在詹事锺身后,躬身而退。
尚吾懂得芈玹的心意,他看着芈玹想说几句话劝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芈玹又坐在蒻席上刺绣了,寂静间,他听到她在小声地唱歌:“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
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鸟鹊双飞,不乐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