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是邯郸的初秋,太阳未出来前,河流以外的土地覆盖着一层白霜。初秋之时便有如此白霜,今年天气必定寒冷。站在混沌号甲板上的熊荆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后有些庆幸,他庆幸自己来的早,如果晚来半个多月乃至一个月,黄河、漳水说不定已经结冰。
“大王,秦人遍开沟壑墙垒,赵人恐难脱重围。”混沌号的位置已在漳水,滏水汇入漳水的河汊地带已无其他舟楫。庄无地看到漳水西岸、滏水南北的秦军密密麻麻,不免心生担忧。三十万秦军,只要指挥得当,四十多万赵人是出不来的。
“赵人何时出城?”熊荆脸上不再有庆幸之色。城内除十万赵军外,最少一半以上是妇孺,这些人不要说作战,突围时不要拖累全军就谢天谢地了。
“赵人何时出城?”熊荆的问题变成命令,传递至桅盘上的旗手,旗手挥舞着旗语,询问着邯郸城内的赵军。
正寝屋脊上上的赵卒再次激动,鼙鼓又响,不过这一次不是大喊大叫,而是细致的记录楚军旗号,然后由驺开带入城内的楚军飞讯官翻译成讯文。
何时突围?从何处突围?两军如何接应?这是楚军要在事前弄明白的问题。
滏水全线被秦军阻塞,舟楫最多顺滏水逆行四里,四里后河道忽然收窄,植木、转关桥梁、满载土石的戎车,这些不大不小的东西塞满了三十多里长的河道。清理是可以的,只是滏水宽不过一两百步,水岸两侧布满投石机、荆弩,哪怕是蹶张弩,也能危及船上的甲士,在炮舰没有到来前,滏水无法进行清理。
现在有了炮舰,但清理如果时间过长,十月说不定大河已经结冰;再便是滏水这个季节水已经很浅,秦军大可以在邯郸城西面滏水上游筑坝拦截水流,到时河道将剩下一片滩涂。赵人只能自己走出来,走到距离炮舰炮门五里左右的位置,才能得到安全。
炮舰上的旗手提问,半个多时辰后答案才从邯郸城内传出,飞讯官解读城内传来的讯息,揖告道:“禀大王、项伯,赵人曰,今日便将出城,我军当于漳水……之上三十五里……”
飞讯官报出一个奇怪的数字,随行的谋士立即对照地图。漳水之上三十五里,那已经不是现在所处的肥乡邑,而是漳水上游的武安邑。漳水出太行山先是往南,到达邯郸正南的邺城(今临漳)北面后,又两百七十度拐向东北,最终在巨鹿南面附近汇入黄河支流。
因为邺城巨鹿这一段漳水是四十五度流经邯郸,所以邯郸出城走正东并不是最短路线,最短路线是邯郸出城行向东南,这才是最短路线。计算后的数字将是三十二里。邯郸都城、郭城边角相对,东南正是秦军围城时空出的地方,这个三角地带有足够的空间列出直径千人的圆阵,秦军的包围线也远在三里之外,算上炮舰火力支援的五里,赵人真正要走的距离不过二十四里。
“禀告大王、项伯,赵人请我军拔下列人邑。”飞讯官读出最后一条讯息。列人邑就在漳水西岸,现在处于秦军的占领下。
“臣请率师拔下列人。”项超在熊荆身边站着。郢师只有一师,项师有三个师,加上阳夏县的一个师,共有四师兵力。列人是小邑,西汉时才设列人县,城池宽不三里,城高不过两丈四尺,这样的城池不值得郢师出动。
“大王,”庄无地有别的意见。“此城当由郢师拔之。”
“然。”列人邑在滏水之北,赵人请求楚军拔下列人邑,意思不言自明,庄无地建议由郢师拔下,也是顺着赵人的意思设想。熊荆没有犹豫,只道:“传令养虺,拔下列人。”
桅盘顶上的旗手专门负责与邯郸沟通,甲板上的旗手传递军内命令。命令传达下去不久,郢一师的战舟就在河汊处掉头回旋,转向滏水漳水交汇处西北面的列人。知道楚军有巫器的王翦并没有命令秦军在漳水沿岸驻守,他只在列人、肥乡这样的临水城邑里留下足够的粮草和士卒,准备据城而战。
混沌号桅盘与邯郸王城正寝屋脊上的交流没办法逃过秦军的眼睛,但他们对这种编码过的旗语他们只能干瞪眼,根本不知其中包含的讯息。直到郢师在漳水上快速转向,准备登陆漳水西岸,军报才传至旌旗之下。
“荆人登岸欲拔列人?”戎车上的王翦此前一直在注视着邯郸,现在转身一百六十度,看向三十多里外的列人。朝阳的照耀下,一艘艘卒翼战舟冲上漳水、滏水之畔,战舟上的楚军士卒跳入半人高的河水中,速速登岸。
“荆国王卒。”王翦注视的是楚军士卒,王敖注意的却是卒翼战舟上飘扬着的三头凤旗。拒情报,只有荆王直接率领的王卒才能悬挂凤旗。“荆王是要拔下列人,接应赵人。赵人当北出也。”王敖很肯定的道。
他话音未落,‘轰’的一声雷鸣,落锚于列人邑近处的一艘混沌级炮舰突然开炮。三十二斤舰炮轰鸣低沉,炮声中火焰与烟雾交错,从未见过火炮开火的诸将大吃一惊,有人惊道:“巫器!巫器!荆人巫器……”
巫器之名在秦军中盛传,即便大楚新闻已经明确告之火炮之名,很多人还是改不了巫器的称呼。火炮继续轰鸣,端着陆离镜的王翦忽然回望,喊巫器的那名郡尉见他怒视而来,不仅止住了自己的声音,还掩住自己的嘴。
‘轰、轰、轰……’
郢一师登陆处离列人邑很近,眼见城头秦军射出荆弩,两艘炮舰立刻靠前开火。炮舰与炮兵不同,为了不损伤龙骨和船体,炮舰齐射是一门炮接着一门炮开火。单侧十二门舰炮打完,舰上的炮手立即装弹再射。
对齐军,红牼心存仁慈,没有使用霰弹,对列人邑的秦军,从第一炮起装的就是霰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