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府的气象预测仍然糟糕,天黑以后天就开始下雪,且风雪越来大。靳以、观曳、攻尹娄、宋玉、孔谦、鹖冠子……这些人赶到若英宫时,已近定昏。攻尹娄、孔谦年老体弱,升堂后牙关直打架,在堂内火盆旁烤着火,又饮了盏热汤才缓过劲来。
“大王允否?”孔谦最为着急,他一升堂就问。
“大王已允。”赵妃答道。她的话说完孔谦重重点头,其余诸人接连点头。
孔谦等人烤火饮浆的时候,鹖冠子走到赵妃面前:“大王何以应允?臣以为大王当不允。”
鹖冠子是了解熊荆的,虽然两人相处的事情并不长。他如此判断赵妃不由多看他几眼,赵妃道:“大王先是不允,后又言不娶,将婚服付之一炬,然……”
赵妃想到儿子当时的愤怒仍有些后怕,那绝不是妄言,父子俩都不会妄言。
火盆旁的孔谦耳聋,听不见鹖冠子与赵妃在说什么,饮完热汤他就过来说话:“大婚之后,大王与诸夫人与婚礼时,芈玹不可婚。同姓不婚,恶不殖也。太后不可使芈姓嫁入楚宫,此大违周礼。”
最反对同姓结婚的是鲁人。鲁国从立国起就严苛实行周礼,是诸国中周礼保持最完善的国家。芈玹如果嫁入楚宫就是同姓相婚,此举严重违反了周礼。
“子欲使大王怒否?”鹖冠子对孔谦的坚持不以为然。“立赵国公主为后,其子为嫡长子,将来立为太子,此足矣。如此苦苦相逼,大王不娶奈何?”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今日同姓若可婚,他日周礼则不守。”孔谦继续向赵妃进言。“吾闻之,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故县名胜母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此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也。
太后若准允芈玹成婚,楚宫周礼不行。王后虽产嫡子,然大王必立嫡子乎?大王不立嫡子而立芈玹之子,楚国行周礼乎?楚国不行周礼,楚国王天下乎?”
“可……”孔谦说的道理赵妃都懂,可她想到儿子的愤怒就害怕。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口气道:“大王言,天下与楚国何干?
大王言:彼等幻想着楚国代秦国一统天下,然后以彼等为国师推行周礼,这是做梦!
大王言:彼等若想推行周礼,那便自己去推行,为何要楚国助彼等推行?彼等不能推行,而要不信奉周礼的楚国去推行,恰恰证明彼等所信奉之周礼腐朽无用,理该灭亡!
大王言:彼等除了论说进言,可曾杀过一个秦人,可曾纳过一钱楚税?彼等寄生之人有何资格要楚国这般,要楚国那般,我楚人非彼等之奴仆!!”
带着微微的恐惧,赵妃直述刚才熊荆在正寝里的怒吼。从第一句话开始,孔谦等人便已色变,听到最后一句时,孔谦身体抖得厉害,咳嗽的也厉害,他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王…咳咳……此天命当归楚国,大王岂能…咳咳……岂能置天命于不顾?此天下之罪人也……咳咳…咳咳……”
孔谦咳嗽的说不上话,宋玉却不无忧虑的道:“大王何以知是我等在运筹此事?”
“大王何以不知!”鹖冠子蔑笑,他也是太傅,但他并不认为楚国一定要推行周礼,也并不觉得芈玹不能嫁入楚宫。“敢问太后,大王又为何允婚?”
“老妇也不知大王为何允婚,故而召太傅相商大王之婚事。”赵妃道。
“难道大王允婚有假?”鹖冠子狐疑。他是赵人,难免要关注此事。
“大王立誓当婚也。”赵妃道。“大王亦誓将立赢南为王后。”
“哦?”鹖冠子提着的心又放下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好学生会怎么样应对此事。诸人听到这里全都沉默,回荡在若英宫的只有寝外呼啸的风声。
同样的风声也呼啸在章华台。
章华台和江陵城一样,都是纪郢的离宫。不同的是章华台深处云梦泽,而江陵城靠近大江。‘土木之崇高,彤镂为美;金石匏竹之昌大,嚣庶为乐。’楚灵王修筑的章华台因为地处云梦,故而未被战火殃及,秦人占领旧郢后,因芈棘游览郢都,还特意修缮过一次。
既是离宫,自然有宫墙。章华台的宫墙长约五里,宽约三里,是一个标准的矩形。矩形东北角便是台高十丈,台广十五丈的章华台。台高不是宫室高,细究起来章华台的四阿重屋屋脊距离地面高约二十多丈,不说是楚国,便是全天下,如此高耸的宫室也是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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