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大声说话的时候,护军赵亥的目光正好看向这对站在一起低语的父子。王翦是昌平君熊启举荐为将的,赵亥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好在秦军不是护军负责制,是将军负责制,今年年初的大撤退赵亥虽然强烈反对,甚至以解除王翦兵权相协,最后也还是妥协。
王翦没看到赵亥的目光,他说完话又看向那些仍在激烈争论的谋士。四十万人前出近千里作战,后勤如何支应肯定不是几个时辰能确定的。他打了个哈欠,走向幕府后方的寝帐,第二天早膳过后,腹心刘池等人才红着眼睛前来禀报。
“若无挽马,此……”刘池看了身旁的王敖一眼,王敖也是一双红眼睛,他没说话,板着脸任由刘池开口。“此战不……”
还没有听清那个不字,王翦就咳嗽一声,问道:“以四十万人计,每日需粟米几何,需干柴几何,需刍藁几何?”
“冬日,每人每月需粟三石,为便输运,可先舂之……”刘池是腹心,回答士卒所食粟米他是按照军律来。军律上写的是每月,忽然换算上成每日,他一时算不过来。
刘池结巴,他身后的法算已经算好,快速写在木椠上递给他。刘池看了一眼木椠才道:“士卒每日食米酱三斤半有余。”
“每日三斤半有余?”王翦半眯着眼睛,重复了一句,“如此全军……”
“如此全军……”又一片木椠递了上来,刘池再答:“四十万人每日米酱需一百四十二万斤有余。”答话再看下一片木椠,又道:“四轮大车可载四千斤,此需、需三百六十辆四轮大车。冬日不由官道而行,故每车需四服马或四仆牛,如此需马牛一千四百四十。”
刘池不待王翦发问便把问题全说清楚了,王翦点点头再问道:“干柴若何?”
“每卒每日需干柴六斤……”刘池还是看着木椠作答。
“六斤?!”王翦闻言睁大了眼睛,大撤退以前,他从未关注过军中的干柴。干柴都是沿途打的,这也是辅助人员的常职工作之一。深入敌国,打柴最方便的是拆屋,岳家军‘冻死不拆屋’来源于此。每日干柴的消耗本就比粟米多,几十万大军冬日行军,需要的干柴就越多。
“禀大将军:然也,冬日奇寒,非有三斤干柴不可。”刚才是刘池念法算给的木椠,现在是通粮官出来作解释。“即便三斤干柴亦忧不足,若再有一斤炭……”
“三斤亦过多,焉能再加一斤炭?”王翦大摇其头,他转而问道:“荆人逐我,似有热食,却不见荆人生火,此何故?”
追得近的时候,联军与秦军只有二十里,二十里在陆离镜的视界之内。与冷飕飕的秦军士卒相比,王翦曾多次看到楚军士卒捧着热腾腾的饭羹,直到今日他都还不知道原因。
“此荆人用蜃灰之故。”王敖对此倒很清楚。“荆人将饭酱肉羹置于小铁匣之中,小铁匣又置于大铁匣中。大铁匣中再置蜃灰,食时灌水,小匣须臾滚烫……”
“确如此?!”不说王翦,便是刘池这些谋士闻言也惊讶不已。
蜃灰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周礼·秋官司寇》中就说:‘赤发氏掌除墙屋,以蜃灰攻之,以灰洒毒之,凡隙屋除其狸虫。’除了驱虫,湅帛的时候也加入蜃灰。
但用来热饭羹,还是首次。蜃灰加水生热的现象古人还是知道的,汉代陶弘景就曾在《神农本草经》里记载:‘今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未矣。性至烈,人以度酒饮之,则腹痛下痢。’
“齐军士卒曾食荆人饭羹,故而知也。”王敖的消息是国尉府看来的,国尉府的消息则是从齐国打听来的。一年都没吃不到几次肉的齐人至今仍对楚军的大铁匣念念不忘,不少人保留了铁匣用作食具,但凡说起便眉飞色舞。
“我军亦可如此啊!”王贲听着听着留出了口水。寒冷彻骨的冬天不生火也能吃到热食,想想便是件幸福的事情。
“我军……”王敖眼睛微微一眨,道:“大王颇为关切此事,料想明年可也。”
“明年?今年为何不可?”王贲一急便要拽住王敖。“冬日米酱生冷,无柴不能烹煮,唯有含在口中暖化才得以下咽,你可知、你可知有多少士卒……”
急速撤退中死了许多士卒,也死了不少王氏的亲卫。他们都不是战死的,而是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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