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敖次日便告辞离去,他走的当日,李信已然击鼓聚将,分派军命。三十日的假期一结束,不管全军士卒有无回营,大军立即拔营出了襄城,往南而进。时间已是十月下旬,去年这个时候天气奇寒,今年却极为奇怪,即便是最北方的代郡、云中郡也还没有下雪。气温暖和不说,反而比平时还要炎热。
秦军出襄城南下,受限于桥梁的宽度,他们并不能像去年那样排出数个纵队行军,眼下只有两个行军纵队。第一天只有四个尉宿营于襄城以南三十里;第二天再度前行,同样只有四个尉出襄城大营,一直到第十天,秦军后军、辎重才拔营而出,而前军已在泜水(今平顶山沙河)北岸等待。
秦军拔营南进,拔营的前一天,楚国侯谍已将讯报传至最前线的卷城,前军四个尉出营的当日早上,侦查的楚军斥骑就到了襄城。襄城大营外常常有楚军斥骑出没,突然间斥骑增多还是很让秦军有些惊讶。然而前军终究是精锐,讶色在士卒的脸上一闪而逝,数万人齐整的步伐声盖过一切,践踏而起的尘土如同雾气一般围绕着他们四周,朦朦胧胧。
抵达泜水后秦军在北岸一边架桥一边等待收拢部队,驻马隔水相望的成夔不免想到了斗勃,当年斗勃也和晋人夹着泜水列阵,然后被晋人算计了一回。
“秦人严阵之极,却不知为何老卒居于前?”成夔想起斗勃,斥骑长斗藏正用陆离镜细看对岸刚刚抵达的一支秦军。与去年不同,他觉得这支刚刚抵达的秦军很不一样。秦军有严整的,也有不严整的;有年轻的,也有不年轻的,可眼下这支秦军年纪明显偏老,最少是前面几排士卒年龄偏老,不少人须发花白。
十七岁傅籍要到六十岁方能免以服役,军中有青年的娃娃,也有白发苍苍的老朽。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让这两种人立于前排,前排与后排必须是壮年士卒,斗藏因此发问。
“是否是秦人故意示我于弱?”成夔回过神来,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秦军老卒在前。
“恩……”斗藏长长的恩了一声,他还未想完便被泜水北岸景胜率领的斥骑吸引。
官道上秦军行军纵队宛如一条长蛇,正连绵不绝的向泜水行来。楚军斥骑有些在泜水南岸,有些则在泜水北岸。对岸景胜率领的斥骑明显是想试探秦军的虚实,他带着几名骑士直趋秦军的行军纵队。
秦军行军纵队每队四人,前后相隔一丈、左右相隔三尺,纵队与纵队之间相隔丈余。从襄城到泜水虽然只有四十多里,这四十多里也不是秦军骑兵能够保护的。景胜等人无视两军骑兵长久形成的默契,别过马头在秦骑兵封堵之前闯入两里之内。
秦军斥候骑的不过是五尺八寸的秦马,一旦错身想追赶根本来不及,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景胜等人直奔行军中的秦军队列而去。敌军斥骑冒然闯入,己方骑兵没有拦住,纵队中立即响起了百将、屯长的喊声,然而是停步的钲声,再是建鼓被敲响。
鼓声即命令,前进中的秦军迅速转到敌骑奔来的方向,转身后左右相隔一丈的队列开始缓缓收容。士卒扛在肩上的酋矛也被竖直,随后在军官的命令下斜斜对准急速奔来的斥骑。
“举——盾!”行军纵队变成一段一段,屯长、百将在队列的两侧,他们乘坐的戎车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转向就看到奔来的敌骑举起了骑弓。没听见任何弓弦的声音,只有鼓声和急骤的马蹄声,几支箭矢破空而来,射在士卒举起的盾牌上。
喊出命令的百将让冲在最前方的景胜改变了主意,他仅仅意动,双膝轻轻别了一下,胯下龙马便心思剔透的直奔百将所乘的戎车而去。骑弓的射击距离并不远,百将从盾牌上沿看见敌人朝自己冲来,来不及开骂正急急拔剑。
他仍然晚了,四十多步对龙骑而言只是四五秒的事情。他的剑还没有完全拔出来,‘砰’的一声大响,厚重的盾牌内侧突然透出一个雪亮的矛头,举盾的车右不堪重击,人立即往车后栽倒。与此同时车左的御手也啊的惨叫,一根骑矛猛捅在他胸口,他紧抓着断裂的矛柲落下了戎车。
戎车上本来站着三人,左右一去只剩下百将不闪不避站着。楚军斥骑的第三击是两个抛出的绳套,绳套一旦套中百将便猛的一缩,即便百将已拔剑在手,奈何这一切电光火石,他来不及反应。抛出绳套的斥骑冒着秦军的箭矢一左一右奔过戎车,百将立即被拽下戎车,在满是尘土的大地上拖行,手上抓着的剑也在倒地时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次完美的捕俘,最少景胜是这么看的。秦军未等淮水冰封就发动攻势,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司马府又陷入了去年那样的疑惑,有些谋士认为秦人这是故技重施,还是想在北线牵制楚军,好让东线的王翦攻伐齐人,可有些谋士却不这么认为。
故技重施的前提必须是能吸引楚军不救援齐人,此时齐军三十万人驻守平阴,没有火药的秦军要想攻下平阴要塞最少要一个月时间。淮水未封,这一个月足以楚魏赵三国再度出兵救齐。明明达不到牵制的目的,李信为何要这样做?
驳斥别人是很容易的,要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却是很难。知彼司也不能提供更多的情报,唯有前方斥骑捕俘,审问敌军俘虏或许能知道秦军的意图。景胜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要求捕俘的,相比于捕到几个普通的秦卒,抓住一个秦军百将显得更有价值。
景胜一马当先奔出官道,驱散两头赶来相阻的秦骑后,这才回马迎接拖曳百将的景甘和景美。他正想大笑三声,嘲笑秦军的无能时,马上的景甘以一种无比盼望的目光看着他,嘴唇挪动几下便缓缓跌下马去。景胜这才看到,他背上插着一根欣长的酋矛,鲜血已染红了整个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