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时,汝水北岸的秦军陆陆续续拔营后撤。毕竟敌军就在汝水对岸,最先撤退的是辎重和装运粮秣的车马,它们迎着北风徐徐向北,行向三十多里外的汾陉塞。四十万战卒则沿汝水列阵,他们将在最适合的时候撤退,或者进攻。
秦军的动向自然无法瞒过楚军斥骑,讯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中军幕府,传向三十四万士卒的指挥者熊荆。从朏明时穿好钜甲起,他就一直柱剑而立,没有任何松懈。斥骑的急报没有让他丝毫动容,他正在等待天亮。
如果天亮后飞讯不通,那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天亮后郢都有正确的讯文发来,那这一切都是假的。熊荆压抑着情绪默默等待,帐中的将率司马也在默默等待,他们当中有些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有些则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有从中军左翼的转向中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中军左翼连接着全军的左翼,双方的分割在令武山下。中军左翼转向戒备布置在左翼的八万赵军,这是赵人要叛乱吗?好好的一夜过去赵人竟然成了敌人,这种事情谁敢相信?
讯报接连不断,一会是秦军退到了何处,一会又是秦军退到了何处。身在北岸的楚军斥骑忠于自己的职责,竭尽全力报告敌军的动向,以为接下来的追击做准备,可他们的后方,中军大幕完全停住了运转,二十六万楚军正等着熊荆的最终命令。
天快亮前总会先昏暗一阵,昏暗之后,新的一天由此开始。天色亮到能发出飞讯时,中军幕后的飞讯杆立即发讯,讯报顺着飞讯站速速南下,传入千里外的郢都,如果正常,不需一刻钟,大司马府就会回讯,讯文上会有正确的应答码,然而足足一刻钟过去,也未见大司马府有任何讯文传回。
计时的沙漏全部漏完,熊荆没有说话,只抬头迈步出了幕府,后面的将率全部跟着。出帐后他们登上来时的戎车,驰向自己的师旅。天亮后耽误了一刻钟之多,列阵以待的士卒全都等不及了。
秦王政二十年十二月癸未这天早上,焦急等待的人并非只有汝水南岸的楚军将率,汝水北岸襄城城令府中的秦军将率同样急迫。
离间计是秦国的拿手好戏,张仪六百里离间楚齐之盟、长平之战离间廉颇与赵孝成王、河外之战后离间信陵君和魏安釐王,其余诸国也有离间计,可离间计用的最多、用的最好,非秦国莫属。
四国之盟嘴上是盟国,心里各有各的打算。既然赵国太后要借赵国的力量杀了芈玹,那何不趁机离间荆赵两国?齐国以外,魏国的可战之卒尚未长成,多是半人高的孩子,现在楚国正靠十万赵军协助作战。十万赵军一去,荆人便断了一臂。
芈玹是秦国以后的棋子,未回楚国暂居咸阳的芈戊名义上是照看祖陵,实际上相当于楚王的非正式使臣。秦国要是败了,这将是最后求和的渠道。这种图谋当然在赵人的掌握中,他们务要斩除楚秦这种联系,将秦国置于死地。
任何政制都有其相应的缺点。楚国政制——实际上行敖制和不行敖制,只有形式上而非本质上的不同,不然楚国的新政不会如此大体平稳的施行——的缺点之一便是转变缓慢。楚国不可能今天与秦国交好,第二天又与秦国交恶,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和秦国交好。国政不是君王一个人决断,是一个群体一起决断。
很难一夜之间从亲秦转为恶秦,也很难迅速从恶秦转回亲秦,更不可能大王说几就是几。大王可以胡闹,国中东风照旧压倒西风。怀王时期屈原联齐之策失败全在于此,张仪欺骗怀王入楚得以不死也因于此。本来亲秦恶齐的楚国想要真的恶秦亲齐,最少要一代人、一代君王的时间进行转变。
熊荆再厌恶赵国,当楚人感到河北之地冷得要死,南人确实不服北土时,复立赵国就会提上日程。熊荆能阻拦一时,阻拦不了一世;亡秦不同,亡秦不是大势,亡秦仅仅因为这一代楚人的仇恨,熊荆只要拦住了这一代人,以后就不可能亡秦。
这便是赵人认为芈玹可杀的理由。芈玹不是王后,区区女公子杀了熊荆会痛恨一生,楚人却未必对赵国生恶。只要赵国牢牢把握住楚国政坛的风向,熊荆未必能对赵国如何。
赵国为长远利益而算计,秦国则在卫缭劝说下放弃了长远利益。楚赵一旦生出间隙,失去赵人协助的楚国实力必然大减。如果运气足够好,建信君能说服赵将司马尚投秦,同时楚王的怒火足够旺盛,彼时楚军与赵军相伐,四十万秦军再趁乱一击,大败甚至全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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