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她直闯路门。守在门口的卫卒明知是太后,然王命在身,也只能阻拦。可惜赵姬不是朝臣这样守规矩的人,她下了辇车正对卫卒的铜殳前行,直接让殳触碰自己的前胸。
卫卒不敢挥殳只能任由她近到身前,也不敢真的拦她,只能是她进一步自己便退一步。如此一直退到曲台宫阶下,这时横断路门的铁锁也就断了。群臣的簇拥下,赵姬转过南面的明堂,登总章之阶而上。隔着总章的大门,她没说话,而是先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树下已有落叶,故不能分辨,只能扫数斗返家。于家中一一取之,以叶自障,问其妻曰:‘汝见我否?汝见我否?’”
“哈哈……”优旃声音的后面是赵政开怀的笑声。透过大门的缝隙,赵姬能看到儿子欢笑的样子,还有举着一片黄叶的优旃。
“……其妻始时恒答曰:‘见汝。见汝。’然落叶何其多,数日障试不完,其妻终厌倦不堪,遂绐之曰:‘不见,不见,我不见汝。’荆人嘿然大喜,持叶而入市,”
“哈哈哈哈……”这次儿子的笑声更加爽朗,手舞足蹈间,几案上的酒爵、酒缶被他不小心推到了地上。哐当声起时,总章的大门被赵姬仆臣打开,赵姬一个人走了进去。
总章内燃着碳火,温暖如春。赵政半靠在蒻席上,身边是两个衣衫不整的美人。见进来的是太后,美人连忙整理衣衫与说笑话的侏儒优旃一起向赵姬行礼。脸上犹挂着笑意的赵政看到赵姬出现在自己眼前很是惊讶,再看到门外站立的群臣,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见过母后。”赵政踉跄中起身,要向赵姬顿首。
“政儿。”赵姬抓住儿子的手,“母后闻你十数日不朝,也不理政……”
“孩儿无恙。母后,孩儿无恙。”偌大的秦宫,能说话交心的人寥寥无几。赵政也反握着母亲的手,同时挥袖,优旃、美人连忙退下,堂门也被赵高关闭。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赵姬看着儿子的脸,欣慰的笑。“国尉言,六十万大军集于荣阳,正欲破梁攻荆。尚若不攻,两月之后粟米便要食尽……”
赵姬提起最紧急的事情,赵政闻言脸庞渐渐变得沉重,他点头道:“然也。”
“那……”赵姬再问,但被赵政打断了。“母后,孩儿如今似在歧路之口,不知何去何从。右行,亡荆国而一天下,可日后……;左行……”
右行不知道是否真如阳文君所言,大秦将亡;但左行秦国很可能会亡于今年——与楚国言和,请楚王率兵入关中,这个办法赵政不是想不到,而是他很难相信别人。他岂能将自己和大秦的命运托付给自己的敌人?
赵姬不知儿子嘴里的右行和左行到底是什么,看着儿子犹豫不决的脸,她道:“昔年你父王也有犹豫之时,他顾及你我母子,不知是否该听信吕不韦之言返秦。”
“父王?”父王既是陌生的,又是亲切的,赵政十三岁时父王薨落,少年丧父,悲痛万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抓住赵姬的手问道:“父王当时若何?”
“你父王苦思数日,仍是不决。一日路过肉肆,见胡犬虽壮,却被屠夫所杀,道:‘可为刀俎,万不能为犬羊。’遂去。”赵姬眨了眨眼睛,见儿子已在沉思,再道:“今日政儿不亡荆国,他日荆国便要亡秦国……”
“唉。亡人社稷,终是不详。”赵政闻言叹息了一声。
“如今天下,不亡他国,便是被他国所亡,又能如何?”赵姬这次是真的叹息。很事情不是自己想要,而是不得已被逼到那个境地。“譬如你父王,若是你父王彼时未返秦国,未成秦王,你今日已被赵人所杀,母后我也被赵人卖到女市。”
“母后!”赵姬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这种悲伤让赵政忆起了邯郸质宫,忆起了赵人对自己和母亲的种种欺辱,他便是死也不愿再过那样的日子。
“如今那些欺辱母后的赵人……呜呜,”儿子不是一个可以常常被理智说服的人,但他经常被情感所打动,尤其是亲近之人的情感。赵姬的哭诉让赵政怒血上涌,她再道:“彼等如今便在大梁,政儿宁看着他们终老?”
“政儿不敢。”赵政突然大拜,咬着牙恨道:“政儿定要为母后报仇,倍尝昔日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