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有所不知。”蒙恬谦逊道。“无有湖泽,我军甲士六十万,行于陆,如长蛇,其首在陈城,其尾尚在大梁。荆人可击也,李信之败,便败于行伍之长,军阵未成。若有湖泽,各都尉可一同登岸,登岸即成阵列,而无有湖泽……”
士卒越多,军队越庞大。军队越庞大,越不便指挥。从扎营状态变成行军状态需要数日、十数日之久,行军状态集结成阵又要费数日、十数日之久。人多确实占有优势,但人多如果没有完全展开,很容易被敌人打的措手不及。从这个意思上说,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人多的一方打人少的一方,失败往往在军阵列出但未完全成形、两军交兵却未全面交兵这一段空隙。这个时刻好似机器变形,将变未变之际猛然一击,打断那些脆弱的连轴和机括,整部机器会因为巨大的自重自我损坏。但如果变形完毕,此前短暂暴露的连轴和机括被厚重的钜铁隐藏,人少的一方必败无疑。
平原是几十万大军方便展开的地方,山林、河流则不利于几十万大军展开。摆在蒙恬幕府谋士面前的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交战,而是如何安全的列阵。
蒙恬提到湖泽,那是因为宽大的湖泽可以让六十万秦军在水上就展开队列,而后冲锋登陆。人数只有秦军六分之一的楚军只能挡住一部分人,挡不住所有人。用哪怕二十万士卒死亡的代价换取另外四十万人列出军阵,也是值得做的事情。
现在楚军退了,六十万秦军最好的选择就是沿着鸿沟一条直线式的南进。鸿沟的宽度决定行军队列的宽度,行军队列的宽度决定行军的长径,行军的长径又决定全军的反应速度,也就是列阵所需要的时间。
秦军没有足够多的三桨战舟或是三桨运输舟,即便有,以并排六艘三桨战舟计算,两千七百多艘三桨战舟也要列出长达七十多里的行军长径。另外还有辎重、粮秣、后勤、力卒,加上这些舟楫的长径,没有到大梁离大梁也已经不远了。
花了大约半刻时间,蒙恬才用自己的语言告诉赵政什么叫做后世所谓的行军长径。行军——宿营,宿营——行军,这才是将率真正的基本功,代表将率对军队控制自如的程度。阵而后战,只是将率对军队控制程度的一个侧面展示。
听完蒙恬的长篇大论,赵政对蒙恬的看法又有一些改变,觉得自己新拜的大将军确有家学,他随即问道:“大将军以为,如何行军才可使荆人无以击我?”
“臣以为,”拜将前先要沐斋五日,这五日幕府已商议出一些东西。“与荆人相决,人不当多,而当少。”
“而当少?!”赵政大吃一惊,群臣也大吃一惊,唯独在场的将率有些点头,有些沉思。
“然也。”蒙恬很肯定的点头。“臣以为,亡荆三十万人足矣。如此便于行军、便于列阵。若败,仍有三十万人,荆人当畏我不敢击我。”
“敢问大将军,”坐于末次的王贲站了起来。王翦称病还乡,但他还要在军中任职。
“请言。”蒙恬没想王贲会站起来说话,大庭广众只能让他说话。
“大将军此欲选三十万精卒与荆人战否?”王贲问道。未等蒙恬答话,他又道:“此三十万人乃我大秦最后之精卒,余则皆弱卒也。此三十万人一战而没,大秦若何?”
“荆人不过十万,三十万人安能一战即没?纵然一战而没,荆人又余几何?此其一也。”蒙恬答道。“王将军言明年方可与荆人战,此一为挫荆人锐气,弊而老之;二为训练士伍,以成精卒。然今日训练未成,彼等如何与战?此其二也。
荆王知其将亡,故遣荆国公子、工匠、童子避迁蓬莱。我若不速亡荆国,养虎自遗患也。”
“善!”蒙恬的言辞完全契合赵政的心意,赵政最担心的就是养虎自遗患。他赞同蒙恬后又看向王贲:“小王将军若不愿与荆人为战,可不为将,于此训练士伍。”
一个将军不能上阵杀敌只能训练士伍,那还算什么将军。赵政明显是帮蒙恬立威,凡是质疑蒙恬的,都要受罚。
“臣……”王贲深吸口气,他素以老秦人自居,和父亲一样担心老秦士卒被人无情消耗。赵政的态度让他心寒,一口气憋在胸中的他硬着脖子道:“臣愿于此训练士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