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见诸人答得诚恳,也不再强调大秦存亡、天下归属。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些都是很虚幻的东西,自己的生死、妻子家人的生死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荆人据我二十里,或明日,或后日,相决当在两、三日之内。明日起,士卒皆肉食,临阵方可饮酒。”
等待大半年的决战终于来了,诸将心头一震,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擢紧,同时又觉得深入骨髓的冷。这时候军吏入帐在诸将身前摆下酒盏,倒入清酒,王翦双手端酒与诸将一同站起,他饮完大喝道:“大秦必胜!”
“大秦必胜!”诸将饮完酒跟着王翦大喝,也跟着他把酒盏重重甩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扶苏和扶苏身侧的白狄太傅见证幕府里发生的一切。扶苏年幼,这时他双眼放光的看着这些准备决一死战的将率,心中激动。不管天下人如何诋毁大秦,秦国的将率哪怕他们原来不是秦人,也会忠于大秦。关东列国能做到吗?如果楚国善待圉奋将军这样的圉童,他会叛至大秦?如果韩国善待韩申这样的将率,韩申会成为秦国的弩将?
少年人看待事物趋于乐观,少年的老师心中却不免忧愁。秦军是靠着奖励和暴力凝聚起来的军队,一旦战争打破这种奖励机制和暴力惩罚,这支世界上最庞大的军队瞬间会化为乌有。
只有军官和秦尼士兵才会效忠秦尼,征服地区所征召的士兵,比如齐,他们的人数几乎占整支军队的一半,但他们很可能会在看不到胜利的情况下溃败逃跑。这也是将军王将他们安排在前阵、秦尼士兵则安排在最后的原因。
亚里士多德四世很担心自己会再经历一次渭南之战,那场会战进行到一小半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秦尼即将战败。这一次他同样有这样的感觉,抢夺敌人盔甲武器的计划没有成功,或者说只成功了一半,秦尼士兵没有足够的盔甲和武器,还要用最残忍的办法靠骑兵去冲击楚尼人的火炮阵地。
“老师,秦军能胜利吗?”回到自己的寝帐,扶苏不出意料的问起了这个问题。
“胜利只取决于胜利女神妮姬。孩子。”亚里士多德四世看着满是渴望的扶苏,他选择不说出事情的真相。
“可秦军没有楚军那么多钜铁武器和盔甲……”幕府内心绪激荡,但那是在幕府,希腊文化下的理性已在扶苏心里扎下了根。他知道秦军的劣势是什么,以这个劣势再以合乎逻辑的推理,秦军有很大的可能战败。
“战争的胜负不仅仅取决于武器和盔甲。”亚里士多德四世劝道。“还取决于士兵的勇敢和将军合理的战术……,”或许是连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又道:“还取决于女神的旨意。如果她喜欢秦尼人,就会飞往秦尼一边;如果她喜欢楚尼,就会飞到楚尼那边。”
“可是……”扶苏熟悉希腊神话。与天下那些不成体系的神话相比,成体系的希腊神话更吸引他,他知道每一位希腊神邸的喜好和故事,而不是像天下神话那样只有一些残缺的片段。正因为了解,他才觉得苦恼:“可是胜利女神为什么会喜欢大秦?她应该喜欢……”
“因为大秦比楚尼离希腊更近一些。”亚里士多德四世下了一个无法反驳的定论,扶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无言以对。
只是这句话说完亚里士多德四世忽然感到后悔,渭南之战他可以很便捷的逃走,现在他是扶苏的老师,不可能抛弃扶苏逃走。而要带扶苏一起逃走,那就不该告诉他秦军一定可以取得胜利——扶苏本来就有自己的亲卫,身为护军,还可以调动护军营的士兵。如果扶苏反对逃走,连他都很难离开。
“诸神保佑。”作茧自缚的亚里士多德四世暗自低语,他下一刻还是找来了扎拉斯。
“雪非常大。”扎拉斯满身雪沫,眉毛、胡子上全是白霜。“明天楚尼人不可能进攻。”
“明天?”亚里士多德四世笑了,“如果楚尼人明天不进攻,他们会等到后天。在道路通行以前,两支军队都困在这里,这更可怕……”
“是很可怕。”扎拉斯同意,然而他是另一种意思:“这样寒冷的天气,已经不能骑马离开,我们会在路上冻死。”
扎拉斯的话让亚里士多德四世凝视,发现扎拉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后,他叹息了一声,由衷的道:“诸神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