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终究是不如官军,怎么也是官兵赢。佛郎机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着实伤了元气,将来与官府打交道时,就得客气点。制军一石二鸟,既除了林贼,又灭了夷人威风,功在两广,泽被万民,我广东军民皆念制军大恩大德。”
殷正茂摇头道:“这种场面话,我手下自有人会说,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林家剩下的人马,还有几成力?不要跟我说他们都死光了这种话,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可以放心吐实。”
“学生不敢说谎,林家逃走的除了女人就是孩子,男人有,但是数量不多。即使杀光她们,也没多大用处。福建人那么多,杀光林家也会有其他人出来,继续扯旗谋反,真正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让闽人不要想着当强盗。强盗招不到兵,声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大,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没那么多人想拼命了。”
“朝廷一直在给他们路走,月港开海,就是为了让他们有一条出路不用去做贼。可是不管路多宽,总也有人走不过去,这是没办法的事。林氏……只剩了些女人还好,跟她们说一句,女人还是该安心嫁人带孩子,赶快找个男人嫁了,比在海上打混要强。我听有人说,你和林家的女人成亲?”
“这事是有的,不然他们不肯信。”
“算了,这种事说出去,别人只当他是疯子,你不用记在心里,说这话的俘虏都已经被砍了,将来没人会把这话拿出来说。朝廷里从来不缺做事的人,也从来不缺吃闲饭的人。其实朝廷这么大,有几个人吃闲饭又有什么关系关系,真正可怕的反倒是那些做事就要立功的人。他们做了事,就认为该有功劳,看其他人立功,自己心里就不高兴,想着要把别人踩下去,自己一个人受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害群之马。你的功劳很大,难免有人要盯着你,找你的麻烦,我和洋山会为你遮掩,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让人抓了把柄。”
“多谢制军指教,学生铭记于心。”
“你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回制军的话,已无大碍。”
“无碍就好,善泳者溺于水。善斗者,往往便死于战场。本朝谭司马剑术无双,一柄长剑有鬼神之勇,但是自从做了大司马以后,基本便不再动剑。你的本业是拿笔,不是拿刀,今后还是要动拿笔,不要总想着提刀,否则拿惯了刀,就拿不得笔,便是舍本逐末,记下了么?”
“学生记下了。”
殷正茂点头道:“如果我是洋山,不会让你参加这科乡试,会把你留在身边帮我赞画军机,等到下科堂堂正正的去考。可是洋山再三托付,我不能不给他办,你的荐书已经写好了,回头让人拿给你,明年你直接参加乡试即可。你的才学下场必可高中,老夫只等着会试之时,看你金榜提名。”
范进本来错过了大收试,基本这科是别想了,现在有了荐书,得到充场儒士资格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不管结果如何对他而言,这都是个莫大的机会。哪怕单纯为了见题,也不容错过,他连忙施礼道:“学生多谢制军栽培。”
“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你这次立了大功,又遭逢奇险,理应有所酬庸。说说看,有什么要求,老夫力量所及,一定给你办。”
“学生为国出力,不敢言酬庸二字。”
“为国出力是好的,但是酬庸不能不要,别忘了子贡受牛。你看看这些兵。”殷正茂指着那些打扫战场,切人头扔死尸搜寻残存者补刀的军人。
“他们在民间风评奇劣,这个岛上的女人最后宁可自尽也不想当俘虏,就是因为一旦当了俘虏,这些兵不会饶了她们。可是他们拼命冒险,为的也不过就是女子财帛,这无可厚非。不能因为他们贪图赏金,就说他们对朝廷忠心不足,你也是一样。想要报效朝廷跟讨赏无涉,想要什么尽管说,不必有所顾忌。”
殷正茂这么说,范进如果继续推托,反倒是显的矫情。他略一思忖,“制军,学生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妥当。姑妄言之,制军莫怪。学生一直想要,在西关建一个书院……”
“建立书院,这种兴办文教的事,是南海县衙门的正差,你怎么倒替南海县办公了?你这个请求,倒真是奇怪……”殷正茂看看范进,眼神里明显有些疑问,“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南海添一座书院?”
“这倒不是,只是学生想着,若是西关十八铺的商人知道是学生说动制军答应建立书院,那些商人就会见学生一个人情。未来跟他们打交道,就先有个交情在。”
殷正茂一笑,“商人么……你跟他们打交道,即使不放交情也是可以的,有洋山的面子,他们不敢不听你的话。但是你这个要求,于地方并无妨碍,我就应了你。临走时放一记起身炮,批了就是。这在过去我倒是要考虑考虑,毕竟建一座书院,也是一笔开销,现在有了银子,这事便敢做了。走,随老夫去看看那些银子。”
“这……不必了吧?”
“怕什么?难道那些金银珠宝还怕人看,一起去看看,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批藏锵起获,你的功劳不小,看一看,没什么关系。”
黄金的挖掘,是由傅亮亲自带了标营进行的。那片藏金的地方位置靠近海边,一旦涨潮,整个区域就会被海水覆盖,如果不是有地图,根本发现不了。两人到达时,发觉正好有了成果,两只半人高的大瓮已经被抬出来放到一边。士兵挥动单刀,朝着瓮砍过去,一声脆响中,黄灿灿的金光,便顺着缺口冲出来。
一口口巨瓮被挖出,当最后一口巨瓮擦去泥沙,在沙滩上,十五只瓮一字排开,所有的瓮都被破开,露出里面堆满的黄金与珠宝。
殷正茂神情很有些激动,连吸了几口气,颤抖着声音道:“万岁洪福庇佑,这批金珠上解太仓之虚,下解地方之难,有了这笔巨金,两广百姓就可少受些苦楚,三军也不至于饿肚子。来人,取封条来,把所有的金珠封存,半入太仓半归藩库,自我已降,谁敢擅动其中一文,必军法从事。”
军士们开始了搬运,范进在旁心里却暗自盘算着:殷正茂一瓮,凌云翼一瓮,萨保一瓮,其余人等一瓮,有这四瓮金珠,或许林家舰队的事就这么过去,林凤可以不死,林海珊过段时间,就可以洗白,毕竟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而她自己所留的一瓮金珠,比起朝廷的十五瓮来,数字相差悬殊,但最终谁做的事多,现在却还看不出来。大船和新船,究竟谁能开的更快,谁又能撑过将来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