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的只是基于自己这个位置,该怎么和这位上官相处。
这种年少得志的人,陈有方也接触过。一般而言,这样的人有才气,但是也会有相应的傲气。尤其是没受过挫折,也就越发容易骄傲,不把人放在眼里。刚才抓老太婆那种事,更做实了陈有方的看法。
做老了官的人绝不会做的这么毛躁。江宁这里不是百里侯为所欲为的地方,数百名言官虎视眈眈的等着找人把柄,一个县令在这种环境下,更应该低调谨慎,不落人口实。
进城时本来是很好的开局,被一个老妇人骂几句,不会有损名声,这时候正确的处置方式应该是一笑置之,或是宽勉几句。这样才能表现出宽广的胸怀,以及容人的度量。对于亲民官来说,这些基本素质远比才干更重要。
终究还是年轻啊。
陈有方心里,给范进做了评价。他是有本事的,否则不会一场官司就把翁大立掀翻。但是这种本事有一个前提,是在京师那种环境,以及相对完整的规则下才得以施展,在地方上未必适用。再者,过早的成功,让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对自己产生错误的估计,以为自己有民众的支持,不管做什么百姓都会支持。却不明白,亲民官天生就和百姓站在对立位置。
不管他献的牛痘方救过多少人,到了收税派役的时候,都会和老百姓起冲突。那时候这牛痘的恩情就没什么作用,老百姓可不会管那些老关系,只会憎恨所有向自己收税拉夫的人。民众只会越来越疏远他,再不能结好同僚,这位县令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太舒服。
太后和陛下欣赏的人,自然不能让他真丢了人,做了多年老公事,早知道该怎么让上官既感觉到满意,实际又影响不到地方正常运转。既然这么多美人喜欢他,就给他醇酒美人,至于一县事权……还是握在自己这些人手里才好。
走过这条街,张铁臂与关清已经随着其他衙役前去开路,陈有方快步来到范进身边,诚惶诚恐地道歉。范进摇头道:“这不能怪你,事出突然不能预料,陈主薄不必自责。”
“县尊雅量,实是卑职之幸,能有您这样的上官,是卑职几世福分。斗胆问一句,不知县尊可曾买了缙绅录?卑职这里有一本最新的缙绅录,于我们上元本地世家大姓都有介绍。”
“陈主薄有心了,回头送过来,本官看看。在上元做官,是不是也要讨个护官符?”
陈主薄笑道:“县尊不愧是京里来的,于这等事也熟知的很。护官符么,一般人自然是要的。江宁势要云集,咱们这县衙门的日子最难过,有句俗谚不知该不该讲……”
“十世不善,上元知县。”范进哈哈一笑,“这等俗谚,本官在京师也听人说过的,不妨事。京师里也有句俗话,宛平的知县,干不了一年。都城的亲民衙门,比咱们这里还难做,护官符这些我也是从那边听来的。咱们这里想必也是要的。本官对这些事所知有限,陈主薄还得多提点。”
“县尊说笑了,您是二甲传胪,又是东南万家生佛,就凭您与魏国公府的关系,谁敢为难您?”
“大功坊毕竟在江宁县不在上元,这话不能……”
范进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嗓门已经响起来:“退思!范老弟!愚兄迎接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实在是人太多了,马也跑不起来,这生生的耽误了不是?”
前面的人群分开,随即便露出一个头戴束发金冠,身着大红织金箭袖,佩金饰玉的男子,正是范进在江宁第一号损友,小公爷徐维志。在他身旁,一个身材娇小,面若童女的,则是文状元王雪箫。
方才在城门口那一大堆女人,范进眼睛都花了,也没注意她是否在。这时只见王雪箫猛地松开与徐维志相握的手,向着范进飞奔而来,那模样真如少女骤见情郎,脸上也满是情不自禁的欢喜,如果不是方才与徐维志拉手同行,几乎就让人真信了。
“范公子……”她大声喊了一声,可跑到范进身前几步时,却又想到什么似的陡然停住,敛衽一礼,羞涩地叫了声:“大老爷……”四下看了看,粉面骤然通红。一副羞涩难当的模样。
演技派!真是演技派!
范进心里给王雪箫点了个赞,这番表演功力不错,动作和表情充分表现出一个少女骤见意中人的不顾一切以及发现不妥时的无地自容,可以打八分。再结合她出现的时间节点等信息来看,九分也是可以的。这王雪箫的年纪虽然不大,心计已经很是深沉,能称为文状元,看来书没少读,这心眼也足以匹配她的知识水平。
“王大家。”范进朝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随即快步来到徐维志面前施礼道:“小公爷在上,下官有礼了。”
不等范进真的施礼,徐维志已经把他拉起来,板着脸道:“你再叫一声下官,你这衙门我就一步不来了。咱们是朋友,提这些繁文缛节忒不爽利!我交的是你这个朋友,不是你这芝麻绿豆官,提这官职干什么,没得伤了交情。还有啊,人家王大家可是为了见你,特意求我带她出城的,美酒美人不可辜负,否则老天不容的。”
范进笑着点点头,徐维志招呼着王雪箫道:“王大家过来吧,咱们一起到衙门里去,老六她们应该都在衙门门口呢。退思兄弟,哥哥今天给你摆摆场面,把我老子的仪仗借出来了,可着大明朝县官上任摆国公仪仗的,你是头一个,今个给你壮壮面子。看今后这江宁城里,谁敢招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