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任教官。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穿官服,讲礼法了。所以退思你便行行好,于我叔父的书信里说些谎话,就说我在你手下当差就是了。至于我的去处么……”他拉了个长声,“听张百龄说,当年与我相好的小娘子如今还未从良,我得去看看她,做人总不能薄幸不是?说起来,这五百两打的金佛像和四百两打的金佛像,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吧?”
送走凌春荣,范进也离开了衙门,直奔了杨府。说起来,他跟杨世达那所谓的交情,其实也没有多深。杨家这个合作伙伴,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对象。但是范进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只要一放手,杨家只怕就要迅速衰败。固然杨家怎么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一想到宋氏……范进决定,还是去拉一把,至于能否拉的上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到了杨府时,杨家还在一片忙乱之中,几个郎中被请进来,其中既有大药铺的坐堂先生或是太医院的太医(注),也有拿着虎撑的江湖郎中,可见杨家现在是在病急乱投医了。还有一些,则是前来探病的亲友,其中既有一些商铺的掌柜,也有些是杨家的老朋友或是老客户。固然杨宝财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大过问家里生意,可是他毕竟是杨家家主。这一病倒,动静怎么也不会小。
杨宝财的几个兄弟多以下世,还有的在老家守着祖产。倒是有几个侄子在这边,自己膝下五子两女,两女远嫁,长子早死,其他几个都已经成家立室,儿女亲家来探望的就有一大群。
管家自然不能把范进和那些人安排在一起,但是又不能把先来的客人赶走给县令腾地方,急切间不好调度,只好将他请到一间较为偏僻的小书房落座。
这小书房收拾的倒是干净,但是看的出许久没人来过,桌椅物件都是旧物。管家诚惶诚恐地道歉上茶,又介绍着,这是杨宝财自己的一间小书房,放的书都是佛经。后来年纪大了,神衰力倦,也就不怎么看,这书房也就荒废了。眼下家里几位主人都在应酬客人,请县太爷休息一会再有人招呼,随即便也告退。
向窗外看看,没什么人路过。当初杨宝财为了读经安静,特意修了这么间房子,周围没有建筑,也不让人随意走动,竟是杨家一处小小禁地,眼下这么乱,更没人到这里来看佛经了。
过了一阵,就在范进准备找本书解闷的当口,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传过来,出于好奇把身子隐在书架后,向外听去,初时听不清,渐渐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这里说话安不安全,莫让人听了去,那可了不得?”
“放心吧,这里是老爷子读佛经的地方,如今早就没人用了。除了每天打扫,不会有人,咱们到里面去说。”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了,里面都是佛经,说这个不好,万一惹了神佛发怒,仔细跟杨家一个下场。”
“胆小鬼!好歹是个男人,还没我们女人家胆量大。我可告诉你,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若是一耽搁,仔细血本无归!”
“不……不会吧?杨家家大业大,没这么容易垮吧?当初还是我求着老爷看在我给杨家出力多年份上,许我把银子存在柜上的,否则根本不肯收。这个时候讨债,会被人戳脊梁骨。再说我那三百多两银子,杨家总不至于还不起吧?”
“你知道什么?老爷子躺下的消息刚传出去,户部刘侍郎家的那位二管家,就打发小厮来说自己与人斗鸡输了钱,要把存在柜上的二百两银子提走还帐。一共才二百两银子,你猜怎么着?宋娘子一边请那小厮吃点心,一边打发丫头去把她的一对珠花外加两对镯子当了,换了大锭丝银付给人家。”
“二百两现银都没有?这不可能吧?”
“有碎银子,有铜钱,还有些金子。可是宋氏说的好,要是拿不出上好的锞子,人家就不会相信家里有大笔的现银,到时候都来提款就麻烦了。再说老太爷这请医抓药,处处用钱,还要办一场法事祈禳,使费也大。宋氏发话了,要大大方方地办,扯开来花,为的就是糊弄人。也就是我心好,还能想着你的钱。赶紧提走,否则可就血本无归了。”
男子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犹豫,又听他道:“老爷对我有恩……”
那女人反倒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恩?到时候成了穷光蛋,就别想再跟我说一句话。再说管他什么恩,杨世达糟蹋我的时候,也都还清了。当初他明知道咱两个要好,还硬要了我的姑娘身子你怎么不说?以后这个家归他管了,一准是要败家的,这个时候还不跑,莫不是傻瓜?”
男子似乎被说动了,低声嘀咕着什么,女子道:“你怕什么,只管跟他要,他不给你就大闹!这个时候,杨家最怕人闹,你一闹他们就慌……”
话没说完,女子忽然闭了嘴,过了片刻,就听那女子很是怯懦地叫了声,“二……二少奶奶?”
范进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掌柜,冬雪,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啊?冬雪你真是的,李掌柜来看老太爷,就该安排个地方坐,奉茶吃点心。难不成这么大个家,还找不到个坐的地方了?有话非要到外面来说。让外人看见,还当你们有什么私弊呢?这小书房现在是范大老爷在坐,你们不能进去,我记得西首有个花厅空着呢,你们去那边坐吧。李掌柜你好象在柜头上还存了钱吧?是多少我可记不得了,回头你把数字告诉我,全都取走。眼下家里太乱,存钱的人太多,我实在是管不过来。自己家的伙计,还得体谅体谅东家,先把钱取走免得乱。等这阵子忙过去,再存回来。我得去见太爷,可就不和你说话了。”
过不多时,房门开启,但见如同一朵怒放牡丹般的宋氏带着扣儿,从外面走进来,朝着范进行了礼,随即让扣儿带上房门。自嘲般地一笑,“方才那两个孽障的言语,大老爷都听到了吧?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是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