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然,他这个人很聪明,不会把隐藏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搏个富贵。等到顾实出现,他也就没再做什么,除非神仙否则谁也猜不出他曾经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看着范进,心里已经再偷偷打鼓,回想着自己当初的作为里有哪些纰漏,会不会被范进寻到蛛丝马迹。他心里第一次有了怯惧这种情绪,承认自己斗不过对手。
借用天子的势,来实现自己组织朋党的阴谋,再把这一切做的冠冕堂皇公忠体国,即便将来事发,天子知道这道本章是出自范进之手,也不会动怒。不管此人心中的“道”为何物,于“术”的修为自己望尘莫及,张江陵存术废道,也就不怪范进能为坦腹。
这一层关系想通,这份奏章对杨四知而言,自然是有利无害,他当下点头道:“退思放心,这道奏章我稍后誊抄一份交上去,保证不会把退思的名字露出来。”
“露出来也没关系。”范进倒是很豁达:“教书用的是上元治县方略,说跟我没关系,也未必能服众。知道就知道,这些都是为人臣者应尽之责,我不在意。”
“退思胸襟宽广,倒是愚兄想多了。退思不几日就要大婚,愚兄身为言官,家中只有一个穷字常伴左右,想要送份露脸的礼物都做不到。只好略尽人心而已,退思不要嫌弃。”
他说话间,从身上取了份奏章放下,范进见是白简,知道是参人的玩意,但不明白自己成亲,拿参人奏章当贺礼是什么路数。
“我最近听说陶简之在广州任上犯了点纰漏,已经拟了份奏章,就在一两日间便可发动。”
陶简之啊……
范进发现以自己的记性,竟然一时都想不起陶简之的长相。那个当初一句话就能毁了自己前程的老人,那位足以颉颃巡抚的陶铁头,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也不过就是个白发老朽,既不可怕也不可恶。在自己的心里,这个人从来就不算什么要紧角色,更没拿他当过仇人。不是自己仁慈,而是他不够资格。
“陶简之……我记得他已经致仕了,归隐林下的人物,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杨四知哈哈一笑,“退思,我听说你们广东有很多蛇,你一定听说过这句话:打蛇不死随棍上!趁他病要他命,一棍子打死他,也就不用考虑见面不见面了,大家省心。这事你不必管,我保证办的妥帖,区区一致仕知府,小事一段,当初他敢坏退思的功名,也该是让他知道厉害的时候了。”
乾清宫内。
那份设立新官学的奏章在大批奏章里其实并不起眼,一般来说都会当作是哪个想要刷工作业绩又找不到事可干的人想出来的馊主意,再不然就是工部那边买通的人,为自己拉点工作干。大明朝的要紧事很多,在都城多几座官学根本不叫事,万历随手丢下去拟票,也就可以通过了。
但是大多数奏章都发了下去,这份奏章在他手上停留了许久迟迟不动,以至于冯保只能亲自跑过来提醒皇帝,该拟票的奏章是不是发完了?如果是的话,自己跟内阁好有个交代。
万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冯保道:“大伴,朕想让范卿家进宫一趟,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冯保愣了愣,随即连忙陪笑道:“万岁,这事不好办啊。祖宗规矩在,谁也不能乱了成法。君臣独对那得够品级才行,范进的官太小了,让他进宫将来不好收场,将来是个人就要进宫面圣,您见了这个不见那个,就感觉是厚此薄彼,日久天长反为不美。再说对范进来说,大家认为他不懂规矩,不知道进退,对他来说也不好。他眼下就要成亲了,在京师里更是众矢之的,必须得小心谨慎为上,不能错走一步。万岁且等一等,等到范进的品级够了,自然就能入宫。”
“这倒是朕想的不周全了,大伴提醒的好。冯邦宁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老家?”
“是啊,那混账奴才总是惹是生非,奴婢打发他回老家去,也算是给个警告。”
“这不好。冯卿也是朝廷命官,偶有小错也无甚打紧,只要肯改正就好。朕以为还是把他调回京里任职,大伴看着安排吧。”
“奴婢尊旨!这奏章……”
“哦……你不说朕倒是忘了,拿下去给内阁拟票吧,朕以为国家之事首在文教,文教兴盛,则国运昌隆。所以这官学不但要办,更要办好,不要太吝惜钱财。这两年太仓也有些盈余,应该好好办一办学,方才朕就是在想这些,现在就让太岳先生他们去想吧。”
等到冯保离去,万历才看向身边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张诚。“张诚,你给朕说说看,想让范卿家进宫答话,有办法没有?”
“办法……其实还是有的。范进善于丹青,陛下可以让他进宫为陛下画像,另外也可教授内官丹青之术,让他们将来为二圣及宫中妃嫔画像,画像之时彼此对面,自然可以当面对答。”
万历哼了一声,“你这狗东西还有些小聪明,可惜聪明的还不够。冯大伴想不到的事你居然敢想到,不怕他寻个由头要你的命?今后在朕身边跟紧一些,否则很容易死的。这件事赶紧去办,尽快安排范卿家进宫吗,朕有话要问他。另外派人,给朕盯着冯邦宁,只要他一回京,就盯紧他的一举一动。把他做的事记熟,说给母后听。”
当宫殿里只剩皇帝自己的时候,年少的皇帝先是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天子门生,目光里满是兴奋,乃至走得满头大汗也不觉得泪。后又摊开纸张,在雪白的宣纸上一连写了十几遍冯保的名字,随后又在每个名字上面,用浓汁重墨,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