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就是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终于响起:“范世兄听说伤在肩膀,为何把头偏过去那么多,是否脖颈也有伤?范世兄不肯让我插手,是不放心我的医术,还是担心男女之防?能写出金平梅那般佳作,能画一手好春工的白发御手,也会有男女授受不亲这等迂腐的念头么?”
这是个外表端庄内心狂野的妹子?明朝在当下风气最为开化,女子绣辟火图乃是本领,不算丢人。春工画在上流社会作为雅玩可以随意交流玩赏。像范进以白发御手为笔名绘制的作品,依靠写实性和各种环境渲染角色扮演,已经成为上流社会争相抢购的佳品。但是这种开放,主要还是针对男性,像是范进那绣像本水浒传精品同人,就只有大员可以看,没听说其家中子弟尤其女眷涉猎。
如同含羞草一般温柔的女子忽然说出这本书的名字,产生了某种反差萌的效果,让范进心头惊愕之余,忍不住转回头去看她。但见粉面通红,如饮醇酒,可是目光里闪烁的分明是两团兴奋之火。究竟风浪尤其是在上元给一帮大家闺秀当过教师的范进可以确定,在这女子文静端庄的表面之下,绝对隐藏着一颗狂野躁动之心。
这种女孩子之前在上元也很见过几个,都出自名门望族,品貌端庄贤良淑德,是标准的名门淑女。但是这些人的心里实际都藏着一头猛兽,只不过用理智的牢笼进行束缚。正常情况下,终其一生野兽也难脱困,她会永远是世人面前的好女孩、好妻子。但是这样的女人有个普遍特点,就是不苟言笑乃至演变成落落寡欢,于风华正茂之年而夭亡也不奇怪。其实就是天性被礼教所束缚,人常年处于抑郁之中,心理疾病作用于身体之上,每天其实都在病痛折磨之中。
范进所办学堂一大功绩,就是给了这些女孩释放天性的场合,让她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说笑打闹,摘下长期以来折磨她们的面具。是以对这种女孩,范进很了解,也很容易看出她们的状态。眼前的女子和那些女人一样,也是个内心充满渴望,表面又努力装出娴静模样的女人。
和上元那些女子相比,她处境更好一些,比如可以看到金平梅那种书。虽然范进不清楚,这书是怎么流入山西的,可是看女子的样子,并未因自己创作那种读本而心生鄙夷,反倒是一副敬仰模样。这种眼神自己在徐六眼里也见过,不过比较起来,徐六更为羞涩,而这个女子的眼神里却有着毫不掩饰地狂热与期待。
这种眼神……似乎有点危险。
范进心中明白,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流露出这种眼神,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流露出这种眼神相比,前者可能更危险一些。他咳嗽一声,“我的伤其实没什么要紧……”
“要紧不要紧,是要由医家说了算的,不能自己判断。虽然皮肉未伤,但是骨头筋络是否伤到现在可说不好。”
女子边说边靠近了范进,含羞草般的表象之下,一朵野百合正在悄然绽放。“我听说范世兄之所以受伤,是为了救身边一个护卫?否则的话以你的身手,足以应付那些弓箭。以前只知道范世兄是当世才子,不想居然是文武双全。”
“不敢当。只不过学过几天拳脚防身,上不了台面,更不敢说自己文武双全。”
女子道:“世兄身份尊贵,为何愿意为了一个小兵冒此风险?只差一点点,箭锋就会伤及皮肉。那箭锋上的毒药我看过了,乃是出自草原的一种猛毒,由于原料难以寻找,所以这种毒很少见也极珍贵,那些鞑虏酋长偶尔会预备一些,用来对付自己的仇人。虽然不至于见血封喉,但是毒性猛烈,最难治愈。稍不留神就会伤口溃烂遍布周身,即使用心调治,也要一百天以上才能痊愈。为了一个小卒而冒险,值得么?”
范进摇头道:“事发一瞬,行动全靠本能反应,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一看他要中箭,人自然就有了反应,至于害怕与否,那是安全以后才考虑的问题。”
女子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范进,“自然就想到救人而不是自保,更显慈悲。方才与范世兄对弈时,见世兄杀伐果断,以为你是个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性子,没想到原来是个菩萨心肠。还是说方才世兄是故意要让我出丑?”
虽然早已经猜到弹琴的女子就是眼前人,但是亲口承认,这也是一种勇气。毕竟两人方才琴箫合奏,当场对局,既可以算作玩笑,也可以看成某种暧味。如果谁也不知道谁,自然没什么关系,现在彼此碰面,又把话说开,难免就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触。
范进道:“不敢……只不过一时技痒,用了些小手段,还望不要见怪。”
“跟世兄开玩笑的,我又不是个小气的人,哪能因为些许小事,就和世兄翻脸?来,让我看看伤势吧。”
少女的手放在范进肩上,在那一刹那间,范进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手仿佛是摸到了烙铁,本能地想往回收缩。肩头肌肤可以感受到女子掌心的冰凉湿滑,可见少女的胆子也不是那么大,这种与男子的近距离接触对她而言,依旧是一项艰巨挑战。就在范进以为她会抽身而走时,不想女子的手却最终还是落了下来,用那绵若无骨的手掌紧抓着范进肩头,如同溺水者抓紧最后一块浮木。
内宅里,另一处房间内,张四象有些不放心道:“小贱人做这事到底行不行?”
张四端道:“放心吧。爹养了她十八年,就算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该有任何迟疑。何况现在只是要她去陪男人,有什么关系?爹已经答应了,将来会让她做范进的正妻,她高兴还来不及。她偷偷搜罗范进所有的话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这家里的事,又有哪件能逃过爹的眼睛?”
张四象一笑,“看不出她平日一副三贞九烈模样,原来喜好的居然是那些,真是人不可貌相……”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也不要胡思乱想,误了爹的事,老人家饶不了你!今天这件事到底怎么搞得?我不是说吓吓他就够了,怎么还有弓箭手?真想要他的命啊!要不是他会武功,今天的事情怎么收拾?这件事我要个解释!”
“二哥,这事我们真没法解释。我们只安排了那辆马车,至于弓箭手,不是我们的人……”
张四端一愣,“不是我们的人?……难道朱鼐铉真那么疯?居然为了个女人要杀官?快去查!一刻也别耽搁,这个混账王爷或许不用我们动手,自己就往死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