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三月里,不觉春风换新柳。
镇上三进的小院,一路往里,窗外是新发嫩绿的柳芽儿,窗内坐了一个杏脸桃腮的漂亮小娘子,小娘子端坐在窗边一方小桌子旁,一手压着宣纸,一手提着毛笔,认真的练着大字。
微风从窗外吹来,她脸侧垂下的青丝随之拂动。
“大娘子。”一个穿翠绿小衫的丫鬟急急忙忙闯进门来,神色慌张,便是已成少女的珠儿。
“大娘子,苏家夫人又上门来了。”珠儿站在沐雪身旁,看着低头练字的李沐雪。
沐雪不为所动,慢慢把最后一个字写好,才搁了笔。抬头看向珠儿:
“又是来催亲事的?”
珠儿点头:
“夫人正招呼苏夫人在前头喝茶哩,听巧儿姐姐说夫人快招架不住了,让你过去帮着点。”
珠儿撅起嘴:“毕竟,能用的借口这两年夫人都用尽了,如今您和苏家小公子都十五了,再不成亲,怕是说不过去了。”
沐雪听了不紧不慢拿起桌上刚写好的大字,左右瞧了瞧,不甚满意,回头冲一脸着急的珠儿说:
“珠儿,你瞧,我的字如今可有明哥儿的字好看么?”
“哎呀,大娘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珠儿拉着沐雪道:
“要是夫人顶不住答应下来,可咋办呀?”
“莫不是大娘子想通了?”珠儿眼睛一亮,欣喜的望着沐雪:
“答应和苏家公子成亲啦?”
珠儿没见沐雪反驳,还以为自己猜中了,自己说的手舞足蹈:
“说起来也是,苏家公子长的一表人才,又年纪轻轻考上了秀才,家里也富有,顶重要的是,他心里只有大娘子一个,对大娘子是再好不过了。”
沐雪低头收了桌上的笔墨,见珠儿在一边说的兴起,不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
“大娘子,大娘子,你有没有再听珠儿说话呀?”
沐雪起身拂了拂裙子,瞪了珠儿一眼道:
“他再能干有咱家明哥儿能干吗?考个秀才也是考了三回才考上,还不如咱家明哥儿呢!且如今以你家大娘子我的身家,会瞧的上他们苏家的那点子产业?”
说起李铁栓李家大娘子,如今镇上没一个不赞一声的,她们自从老李家分家出来,简直就是一路顺风顺水悄无声息的就发达起来了。
头一年她们挖了大鱼塘,修葺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这第二年做起了皮蛋买卖,直接建了六大间青瓦房子,到了第三年头上又在镇上买了地段最好最贵的那处三进院子。
啧啧,一个庄稼汉人家,如今出门有丫鬟小厮跟着,家里也有丫鬟婆子们伺候着,过继的一个傻儿子小小年纪就早早考上了秀才,如今正准备考举人呢!
说起她们家来,无一人不羡慕的。
“那大娘子既然还是不乐意,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看书呀?”珠儿见沐雪收了笔墨,又抽出一本书来瞧,真是急死了。
沐雪坐在窗边,享受的徐徐春风,看着比她还着急的珠儿道:
“去,你去跟我娘说,说我病了,头晕的厉害,让她喊人去请程大夫来瞧病。”
“大娘子这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能咒自己?”珠儿忠心倒是忠心,只是有时候脑子不太转的过弯儿来。
沐雪瞪了珠儿一眼,珠儿便小声叽咕到:
“去就去,只怕那苏夫人不会信呢!”
看着珠儿从窗外一溜儿小跑远去,沐雪放下书,望着窗外随风轻摆的柳枝,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她费尽心思用心经营了这个家两年,那些糟心事儿基本都解决完了。
一向和她们不对付的里正如愿换成了麻三他爹,以前的里正因为不服气在当年往沐雪家鱼塘下毒,毒死了满满一池塘的鱼,哦,对了,那年沐雪三爹他们一听说沐雪和苏家定了亲,又在秋天得到了明哥儿过了童生,便没等沐雪腾出手来收拾就乖乖把鱼塘还了回来。
却说沐雪三婶刘桂英他们之前强夺了沐雪家鱼塘,倒也伺候的精心,日日撅起屁股割鱼草喂鱼,把一池塘的鱼儿喂的又肥又壮,等到沐雪家联系好了安老板第二日来拉鱼,却被刚换下来的里正给下了毒,第二日慢慢浮上来密密麻麻的肥鱼,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可惜。
沐雪爹气得一整天饭都没吃,等到查到投毒之人是以前的里正,沐雪便毫不留情报了官。
里正不但被挨了二十大板子,还让判了赔沐雪家一池塘的鱼钱,算下来近百两银子呢!
里正丢了官儿,虽家里有二十多亩地,可一年也收入不了多少,便让他两个儿子帮着还债。
已经分家的儿子儿媳这可不干了,之前他们在沐雪家借的一百两银子还没还上呢,这又分给他们一人五十两的债务,这是要还到下辈子也换不清呀!
如此,里正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把李氏族长都给气死了。
族长被气死这可是大事,李家村凡是姓李的全集在一起,开会商量着要选新族长。按理说这族长应该由原来的里正来当,老族长在世的时候也在很多场合透露了要让他儿子继位。
可如今,里正已经不是里正了,家里父子关系断绝,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日日人们从他门前过,都能听到他家儿媳妇变着法儿的指桑骂槐。
又加上里正往沐雪家鱼塘投过毒,药死了满池塘的肥鱼,乖乖,那日全村村民都出动去瞧了,水面上密密麻麻反肚白的肥鱼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简直心疼死了。
若是让里正来当族长,他有前科,会不会一不顺心就往人鱼塘投毒药鱼啊?
如今几乎家家都挖了鱼塘,养着鱼呢!
可不敢让这坏了心思的人去当族长。
选来选去,最后大家便把年纪轻轻的沐雪老爹,李铁栓推上了族长之位。
一来他家如今发达得是别人拍着八匹马都赶不上了,人们向来对富贵有钱人家有种天生的敬意。
二来他们家和镇上苏大地主定了亲,村里不少人都租着苏大地主的地呢,可不得巴结着点,还一个就是如今大家才将将养鱼,很多不懂的,都还盼着李铁栓指点呢,鱼儿养大了,又是他们家出面收购的,这可不是得更加舔着些么?
三来越来越的人晓得了李铁栓岳家舅子便是乡长面前的红人,黄三爷,人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却从来没在村里显摆过,作威作福过,品行也是顶好的。
四来,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过继的儿子一声不吭考上了秀才,名下的田地都是可以免税的,如此村里便好些人动起了脑筋想把自家的田地都挂到她们家名下去,也好免了沉重的赋税。
种种这般,全村人便一致推荐李铁栓来做这个新的族长,要说不满的人家还是有的,其中最不满意的便是沐雪她爷她奶。
李土坤心想,自己还在呢,村里人推荐族长不推荐他这个当爹的,竟一窝蜂去推荐他儿子,这叫个什么事儿呀!
他往后出门,碰到别人招呼他,都叫他族长他爹,总觉得似在讥讽嘲讽他,下他的面子。
李老太可能是最不愿意看到沐雪家过的好的一个人了,前儿三四十年,她习惯自己在家说一不二,习惯了压榨欺负沐雪她娘,如今最不疼爱的二儿子分出去单过,越过越红火不说,还当上了村里的族长,往后她要再想上门去撒泼打骂,也没这个胆儿了。
毕竟谁也忍受不了有人对族长不敬,即便那人是族长的亲老娘,一族之长可是整个李家村全村人的面子,能让你一个老泼妇随意践踏?可不是在给整个村子的人过不去?
前年,沐雪自从在镇上买了院子,便很少回李家村去。
也不让她爹娘常回去。
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她爹便是再泥菩萨性情好,心软好说话,但眼下已经当上族长了,俗话说既然摆在了一颗葱的位置,当然还是要被当做一个葱的对待。
她爹自己立不起来不要紧,反正由她看着,她给爹花大价钱从金陵买了个落魄的老先生来,是给县太爷当过师爷的,脑子鬼精的很。
村里一有什么事,都是那老先生过目研究透了,再给李铁栓指点了做法,才让他出面办事的,滴水不漏,谁也别想逮着她爹的尾巴,弄什么幺蛾子。
唯一一桩烦心事儿,便是两年前定下的苏家这桩亲事。
沐雪也不是没想办法,却不知那地主家的傻儿子着了什么魔,就偏是和她杠上了。
沐雪说她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成亲,让他早早退了去娶她人,苏明轩却说他不着急,乐意等着她。
沐雪自毁名声说算命的说她天生克夫,和他成亲会克着他,苏明轩便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克夫的说法他全是不信的,即便是真,他甘愿让她克。
沐雪没法,只得狠下心说她根本对他没感觉,不喜欢他,苏明轩不过是黯然了几日,又上门来说,他相信日久生情。
如此两年拖拖拉拉下来,就连程大夫都觉得沐雪有些作了,不止专门上门来劝过她一次两次。
眼瞧着沐雪过了十五还不松口,一向什么都站在她一边的李二嫂,如今的族长夫人也开始着急了。
这日借口沐雪得了病,要看大夫,不宜商议亲事,硬是推了苏夫人出门。
“雪儿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下午明轩家来,我让他过来瞧瞧。”苏夫人怀疑的看着李夫人,不相信她家大娘子病的那么巧,昨个儿还好好瞧见她领着小丫头在成衣铺子上选布匹,今个儿怎么就病了,别又是她推亲的借口。
也不怪苏夫人这么想,两年间回回她来商议婚期,沐雪都是要发生点这样那样的事儿,都被说的十万火急似的,把亲事往后一拖再拖。
好不容易送走了苏夫人,李夫人便丫鬟巧儿匆忙往沐雪屋子里去。
巧儿喊了一声,珠儿跑来看门,李夫人进去便看见沐雪好好的坐在窗边桌子旁,一边看书,一边嗑瓜子。
“你呀!”李夫人嗔怪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沐雪的额头,坐到她对面,抽掉她手中的书:
“今日,你便好好跟娘说道说道,为啥不乐意与苏家的公子成亲,放眼整个青石镇,也就他一个还能配上你。”
“你怎么就不开窍呀?”李夫人这两年过的舒心,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闺女的亲事这一桩,她瞪着对她笑眯眯的沐雪:
“那苏明轩到底哪儿不好了?你就是咬死了牙不松口,娘如今一听到苏夫人上门都害怕,这千般万般的借口都说了一个遍,你说下次人家再寻来,娘该怎么办?”
沐雪剥了一颗瓜子,把仁儿放在她娘手中,笑嘻嘻的说:
“娘只咬紧牙便是。”
李夫人瞧着沐雪巴掌大一张雪白的小脸,一双湿漉漉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招人疼,终是生不起她的气来,语重心长的说:
“娘的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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