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慢慢上了肩舆,看了看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拦得住?到处在打仗。咱们的娘倒不要嫁人,就要返京,做媳妇的能怎么办?”她没好气地道:“你不知道两浙路造反了吗?听说杭州太守不肯谋反,带着一些禁军和叛军打仗,血流成河。要不是二郎特地绕道苏州把我们接回来,我们恐怕就要苏州等着被烧杀掳掠了。”
孟建目瞪口呆,心慌得不行,喃喃问道:“九郎十郎十一郎呢?还有阿姗在哪里?都回来了吗?你们明日就去应天府躲一躲。”
程氏叹道:“六月里,眉州来信说我娘身子不好了,我那时候胎相不稳,便让七娘去眉州略尽心意。你那两个宝贝儿子,耐不住被大郎天天拘在族学里念书,死乞白赖地也要跟着去拜见外婆外翁,我想着他们三个一路上好有个照应,便让梅姑带着他们去了。十一郎担心阿妧,跟着回来了。”她叹了口气:“躲能躲到哪里?娘说得对,乱世里,哪里都不太平,苏州至少有大郎安排得还算妥当,这边孟氏一族老的老,小的小……娘还是放心不下。”
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阿婵,也许还有三分是挂念阿妧。程氏这话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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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翠微堂,梁老夫人略有疲乏之色,正和杜氏在细细询问二房为何都去了洛阳一事,见到孟建程氏等人来了,倒精神一振,受了他们的礼,仔细端详了孟建一番:“三郎清减了不少,听说你跟着燕王殿下一路北上,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是祖宗保佑,家门有幸。”
孟建在左上首坐定后,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只笑着谦虚了几句,又挖空心思把两位兄长的现状说了。梁老夫人见他对阿婵和阿妧所知甚少,因入宫觐见的折子一入城就已经遣人递上去了,倒也不着急。
听了孟建小心翼翼地提起躲避战祸的话,梁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数珠,淡然笑道:“我孟家岂有贪生怕死和附和篡位逆党之人。太皇太后病得厉害,被人蒙蔽或挟持也不奇怪。可那人要利用我孙女和我孟氏千年来的清白名声,却万万不能。”
她看向杜氏:“阿程是没法子被迫跟着回了汴京,你呢?”
向来温和少语的杜氏笑道:“郎君和儿子都在这里,我一介妇人怕什么?娘莫非忘了,媳妇还有两把压箱底的宝剑能唬人呢。”
程氏笑道:“大嫂可别小气,记得分给我一把。我眉州阿程也不是好欺负的。那些个强盗想要闯门抢钱,就拼个你死我活。”
孟建低声道:“钱财身外之物,哪有性命重要?”
湘妃竹帘掀起,九娘笑道:“娘护的不是钱财,而是脸面,是声誉,是尊严,是大义。阿妧拜见婆婆,爹爹,娘亲,大伯娘。”身后是一身戎装的孟在和孟彦弼。
行完一圈礼,九娘笑盈盈看向程氏身后眼泪汪汪的林氏和十一郎:“姨娘见了我泪汪汪,可是因为今夏不曾吃过阿妧的冰碗?你看看十一弟,往日捧着冰碗不撒手的都笑眯眯的呢。”
堂上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连孟在都扯了扯嘴角,温柔的眼神落在妻子身上。十一郎上前给九娘行了礼,千言万语只在九姐安康四个字中。
“唉,也不过小别了两个多月,可在这乱世之中,举家能团聚,也是好事。”梁老夫人叹道:“只可惜二郎、阿吕和阿婵……”
“婆婆放心,六姐很快就能回来了。”九娘柔声道,突然得知老夫人大伯娘和程氏竟然跟着二哥一同归来,她心中感慨万千,孟氏一族,能享誉百年,在世家大族中首屈一指,凭借的就是妇孺也有这口气。而青神王氏的泯灭,既是偶然,更是必然,怨不得天。
梁老夫人眼睛一亮,又酸涩得不行,她只从各方公布的消息中,大抵已推断出那最坏的可能,实在不能任由孟存走上歧路,更不能陷孟氏一族成为篡位乱党一派,这才毅然决绝返京。
眼前儿子媳妇们,孙子孙女们,一张张笑脸,齐心协力,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有程氏腹中的来年即将降生的孟氏胎儿。
梁老夫人沉声道:“我孟氏一族,当追随皇帝,誓死守家卫国,天子脚下,死得其所。你们,可会害怕?”
翠微堂里男男女女站起身齐齐大声答道:“不怕——!”
廊下的鸟笼里,各色珍禽无聊了几个月,被这喊声吓得在笼子里扑腾乱飞,啼叫吟唱不断,企图压过屋里的声音。院子里的仆妇们也都挺直了腰身。
汴京城到了晚间,各大世家便听说了,翰林巷孟府的梁老夫人携女眷和孙辈们特地赶回京师保家卫国。宫中向太后也派了尚宫亲往孟府传口谕,召郡夫人梁氏,夫人杜氏入宫觐见,更因孟氏女贤淑,封其母程氏为正三品护国夫人,一并觐见。
这一夜,眉州阿程摸着自己的“球”,对孟建深有心得地感叹道:“谁说非要生个嫡子呢,儿子不见得强过女儿。我这辈子,靠郎君没靠出个诰命,靠儿子更盼不着,还是多亏了阿妧哪。”
想到自己竟然一跃成为孟府诰命最高之人,正三品,夫人,还有封号,天要下雨,娘要发达,挡也挡不住啊。实在睡不着,实在不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