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块粉色的绸缎帕子。水波纹的滚边儿,正中绣着相依而生的并蒂莲。红的花。绿的叶,黄的蕊,看上去娇艳动人。
“这是我自己绣的……”大妞说:“绣的不好,可是我已经很用心了。”大妞补上一句:“我再好好练练。等你将来生了娃娃吃满月酒,我再帮小外甥绣兜兜和包被。”
压在帕子上的是那枚玉镯。
“这个是?”阿青见过,大妞拿给她看过这镯子。因为听说是原来家里的东西,大妞对别的首饰不看重,对这副镯子却十分珍爱,虽然不舍得戴。时常拿出来看看。摩挲一番又放回去收起来。
“咱们一人一只吧。”大妞拿起来递给阿青:“我一只,你一只,你一定要时常戴着,看见这个就能想起我来了。”
“可这不是张伯给你的吗?”
“是啊,换成别人我再也不舍得给,可是阿青姐你不一样。”大妞小声说:“咱俩跟亲生的也没有分别。打小什么东西只要你有,婶子肯定也不会忘了我的那一份。我爹要赶集去,回来买两朵花,也是你一朵我一朵。”
可是这镯子不一样啊。
“阿青姐。你就收下吧。”大妞声音很轻:“我打小没了娘,我爹那个人又粗心大意的,我小时候分不清楚,又长在你家住,还以为婶子就是娘……长大了才知道不是。可是就算这样,我心里还是把婶子当成我亲娘,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你教我写字,给我梳头,给我缝衣裳,给我做好吃的……就算是亲姐姐。也没有这样好。孙颖孙佩那可是亲姐俩吧,我觉得她们还不如咱们呢……”
大妞本来不想哭的,阿青姐要出嫁是好事,她应该替她高兴的。
可是说着说着话,鼻子就太通畅,眼圈直发热,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我很舍不得你……这个镯子,你就当成是我的心意,戴着它去郡王府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嗯。”
阿青也被她说的动情。想想大妞小时候的样子——胖乎乎的,很有劲儿,比小山小时候还要胖。阿青想抱她哄她,可没把子力气真抱不动她。后来吴叔不知从谁家借了一辆旧的摇车来,把她放在里面,她要是不耐烦了,就摇一摇车子,她就会高兴起来。
还是挺好带的。
等她稍大一些了,吴家又添了小山,阿青帮着吴婶哄两个娃娃,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让她渐渐接受了现实,学会接受全新的人生,还有,亲人。
阿青对大妞,对小山,感情也同亲生的并没有分别。大妞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阿青不是吴家的女儿,不是小山的亲姐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都不重要,有没有血缘是一回事,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是实实在在的。
“那你帮我戴上。”
大妞乐的应了一声,拿起镯子,就地取材,用帕子裹着阿青的手腕,借着丝绸的光滑,很顺当就套进去了,再把帕子抽出来。
阿青的手腕柔白似凝脂,戴上这镯子更是般配。
“真好看,还很合适呢。”大妞又端详了一番,忽然想起件事来,伸手自己的手腕来,和阿青的放在一起比较。
……一个白,一个不怎么白……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妞发现自己的手腕比阿青姐要粗一圈!
这镯子一开始她是舍不得戴,觉得天天穿粗布衣裳干活戴玉镯子也不相衬。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手太大,手腕也太粗壮,这镯子对她来说有点……太小了……
镯子她可能根本就戴不上。
还说什么一人戴一只呢,阿青姐这一只是戴上了,她那只可能……还只能放在抽屉里,想起时拿出来看一看。
以前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戴不上镯子的事情。以前吴婶给过她不少首饰,镯子也有。不过大妞戴过的金银镯子,一般都是那种可以调大小的,她也就是两天热乎劲儿,新鲜头过了就不戴了。
结果现在遇到这镯子,她才发现自己长的是太不秀气了,不说皮糙肉厚吧,首先她骨架子就大!和阿青姐的手放在一起一比,她比阿青姐的手宽了整整一个手指头那么多。要想和阿青姐的手显的一样纤细秀美,得整个儿切掉一根指头才行。
脚也是一样。
大妞把自己的脚和阿青姐的脚并在一起——她的脚掌也比阿青姐的脚掌多了近一个脚趾的宽度,还要长出一截。
大妞平时就很豁达,在心里感叹两声,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
“咱们这样出去,人家肯定不相信咱们是姐妹,差的太多了。”大妞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一看就是乡下姑娘,你一看就是大家小姐。说起来我爹骨架子也不大啊,他的鞋做的也不大,我多半是象我娘。阿青姐,你知道我娘什么样子吗?”
大妞对亲娘没有印象,这大概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关于这一点,阿青也帮不了她太多。对大妞的娘,阿青也只见过她几回。她怀了孕之后身子不好,总是躺在屋里不大见人。
“我记得她也不算高,好象我娘差不多。”
她甚至好象没有和阿青说过什么话——当然了,阿青当时在大人看来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吗?”大妞没有多问。
她也追问过张伯,她亲娘是什么样的人,张伯不肯搭理她,就说人很好,很实在,很贤惠。她姓段,连名字都没有,葬在七家镇老家后面的山里。
连一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这时候的女人大多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也许父母不重视,就不会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就算有名字,她的名字也不能让外人知道。死了以后,墓碑上也不会刻她的名子,能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姓氏。
帕子和镯子,上头都承载了大妞的心意和祝福,阿青一定会将它们好好珍藏。(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