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话,还请皇后娘娘饶他们一条性命。微臣阖府上下的家人也与此事没有一点关系,求皇后娘娘不要株连到他们身上,所有的罪责,由微臣一人来承担。”
绮里晔勾了一勾嘴角。
“所有罪责由沈丞相一人来承担,这话说一说自然轻巧容易。依着本宫的习惯,白天来到丞相府的所有人,以及丞相府满门上下,本来应该是鸡犬不留。这加起来几百条的人命,要全部压到沈丞相身上一人担着,沈丞相可有想过自己会是个什么死法?”
沈忱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煞白,却还是惨然一笑:“那也好,将来微臣要是面目全非地到了地下,便不用担心没有颜面见到东越先帝了。”
绮里晔微微挑眉,望了他半晌,突然问了一个他从未问过沈忱恭的问题。
“沈丞相,这五年来的东越,比之先帝在位时的东越如何?”
沈忱恭也没有想到绮里晔竟然会突然对他说到这个,愣了一愣,一下子竟然答不上来。
平心而论,先帝跟历史上大多数皇帝一样,虽然不是无道昏君,但也不是什么治世明君。先帝在位十二年,东越的发展一直在原地驻足不前,天灾人祸常有,边境偶尔动乱,国库收支勉强相抵,百姓日子凑合得过,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
然而容皇后统治东越这几年,东越兵强马盛,国富民丰,生产水平和治安管理都远远高于前朝。尤其是朝政方面,尽管统治者的身份是个不伦不类的皇后,实际上东越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政权风气,不贪不腐,井然有序。
尽管统治采用的一直是强硬手段,有怨言的却只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而不是百姓。百姓只要日子过得够好,没人关心什么叫做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东越由谁来统治都比不上能吃饱饭来得重要。民心所向,胜之所往,这也是为什么容皇后处处冒天下之大不韪,却还能稳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
先帝对沈忱恭有知遇之恩,将沈忱恭从一介一穷二白的小书生,提拔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所以沈忱恭才会一心忠于先帝,也忠于现在的小皇帝。但是真要问起来的话,连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现在心智只有几岁的小皇帝是更合适的统治者。
然而他不能考虑这么多,否则的话,他心中一直坚持的忠义准则就会坍塌,他将会无所适从,无地自居。
“这样看来,沈丞相所忠于的只是先帝,而不是东越。”绮里晔悠悠地说,“这也没什么,当皇帝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忠臣,不管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忠臣都会死心塌地地跟随。忠臣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忠心就够了,对不对得起天下,那是皇帝的事情。”
沈忱恭心中猛然一凛,全身也随之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望向绮里晔。
绮里晔这一番话,一针见血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他的忠心与其说是对先帝,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来接受的观念告诉他,忠臣侍奉君主就要从一而终,仅此而已。但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忠于君主,君主有哪些地方,值得他什么程度的忠诚。
现在的东越除了皇权旁落以外,是这数十年来难得的太平盛世。而如果容皇后真的死了,小皇帝心智不全,今后还是要全靠他们这些老臣们辅佐,可想而知何等艰辛困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东越势必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内忧外患,危机重重,百姓们也会民不聊生。
沈忱恭全身发冷,只觉得脑海中像是堵着一团搅得乱七八糟的乱麻,绮里晔却根本没有给他思考醒悟的时间,继续开了口。
“沈丞相既然为其他各位大人和家眷们求情,本宫也不是不能答应,只要沈丞相回答本宫一个问题,这所有人的命本宫都可以放过。”
沈忱恭全身一震。容皇后向来杀人如蝼蚁,他本来也没有指望容皇后真的能够放过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尽力一求而已。现在容皇后愿意饶过这些人,能以几百条性命来换的,必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信息。
果然,绮里晔继续道:“除了你们这些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之外,皇宫中必定还有你们的内应,而且地位还不低。沈丞相说出这个人的身份,换几百条性命,这笔买卖想来应该够划算了吧?”
他在暗室中跟水濯缨独处的时候,两人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就猜到了有这个内应的存在。
首先是水濯缨被他关在十九狱中的时候,水濯缨让外面的人把十九狱的门打开,外面有个暗卫回答说他下令不能放她出来,而他虽然当时被气得不轻,却没想过要把她关在十九狱里,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这说明,这个暗卫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人。
然后就是柳长亭和即墨缺派来的人。这两人固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凤仪宫的守卫,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进入,接连两次把水濯缨给救走的。第二次即墨缺的人来时,绮里晔让守卫故意放了水,但至少第一次柳长亭来到十九狱时,凤仪宫中的守卫肯定出现了问题。
能够影响凤仪宫的守卫,在皇宫中必定有一定的地位,只是这样的人为数不少,很难找出来。
沈忱恭暗暗咬牙。他当然不愿意背叛盟友,但现在他们大势已去,而且在这一个人和他的一大群家人同僚之间,他根本没有选择。
“要微臣说出来可以,但皇后娘娘不仅要放过这些人的性命,也不能加害他们。否则如果活得生不如死的话,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你当本宫的十八狱是谁都资格进去的?”绮里晔懒洋洋地说,“想进去都没这么多空位。”
“是皇上身边的宋公公。”沈忱恭终于下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还有小安子和小福子两个小太监,是宋公公的心腹,也是这次事情的知情人。”
宋公公是从元真钰当上皇帝起,就一直在元真钰身边伺候的太监,也是皇宫中的太监大总管。元真钰小孩子心性,平时不喜欢有个大人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但一应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宋公公来负责的。
作为太监大总管,宋公公虽说不能过多干涉凤仪宫的守卫,但要做到少许影响,比如说派一个暗卫乔装打扮混进来一小段时间,这还是很容易的。
当年宋公公是由绮里晔亲自指派过去伺候元真钰,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尽善尽美,绮里晔倒是真的没有怀疑过宋公公。
“很好。”
绮里晔换了个姿势靠着,仍然是那副悠闲从容的懒洋洋样子。
“沈丞相说的宋公公,本宫会去查验真假。沈丞相年纪大了,为东越一生劳心劳神也算是辛苦,理当到了休息的时候,以后便在府中颐养天年吧。”
沈忱恭不敢置信地望向绮里晔。容皇后这意思……竟然是不处置他?
容皇后愿意放过其他光复派的人,已经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而他是这次即墨缺刺杀容皇后的合谋者,容皇后竟然也只是让他辞官在家养老?
“沈丞相可知道本宫为什么不杀你?”绮里晔似笑非笑地问道。
沈忱恭怔怔地摇了摇头。
“本宫若要杀你,早在五年前就随便制造个事故让你死于非命了。”绮里晔淡淡说,“你虽然愚忠,但为官为人上十分难得,本宫对你三分惜才三分相敬,所以才留你到现在。还有,你应该庆幸爱妃在你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听爱妃说你和你家大少爷当年待她还不错,本宫饶你一次也无妨。”
说完也不看沈忱恭的反应,挥了挥手,示意起驾。轿夫们立刻抬起了凤辇,掉过头去,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丞相府。
沈忱恭在后面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队伍,目光中像是复杂难言,又像是一片茫然。
绮里晔的凤驾刚出丞相府,正要让“蛇信”杀手先去宫中抓了宋公公和小安子小福子等人,回去之后再审问,蓝翼突然急匆匆地出现在了丞相府门口。
“主子,宫里出事了!宋公公和两个小太监不知为何,突然劫持了皇上,想要逃出皇宫!”
绮里晔冷笑一声。看来沈忱恭没有说谎,这宋公公的反应倒是也不慢,一得知他安然无恙地回到崇安,就知道沈忱恭已经暴露,肯定会把自己也一起招供出来,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了。
……
皇宫中。
小皇帝居住的太清宫外面,围了一大圈宫中的大内侍卫,外面还有一圈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太清宫围得水泄不通。
太清宫门口,太监大总管宋公公死死地箍着小皇帝元真钰,把他挡在自己的面前,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尖对准了小皇帝的喉咙,朝着周围的大内侍卫们大喊。
“退后!全都给咱家退后!不然别怪咱家拿着刀子的这只手不稳当!”
宋公公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是平时经常陪着小皇帝玩的小安子和小福子,这时候紧紧地护在宋公公的两边。
小皇帝被宋公公挟持着,因为脖子被扣住,一张精致玉白的面容已经憋得通红发紫,脸上泪珠滚滚而下,一副痛苦的模样,却被吓得连一动都不敢动。
水濯缨这时候刚刚带着一群“蛇信”暗卫赶到太清宫门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十分头疼。
她之前先送柳长亭出了越风谷,然后就直接留在了越风谷,等着绮里晔出来之后给她传信。
绮里晔在越风谷谷底果然事先做了布置,是在谷底两边的峭壁上找到了天然的岩缝,然后让人将岩缝挖大,变成足以供数十人藏身的缝隙,外面再做好伪装。
峭壁被炸塌崩落下来的时候,谷底所有人迅速躲进两边的缝隙之中,上面塌下来的岩石虽然会堵住缝隙口,但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千羽精骑肯定会在谷中挖石块寻找他们,很快就能挖到缝隙那里,将他们救出来。
绮里晔出来之后,联系上了水濯缨,两人回到崇安,那边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们已经开始行动,结果被绮里晔一网打尽。
水濯缨小臂上被即墨缺划了一飞镖,伤口相当深,当时她在越风谷只是草草地先上点药包扎了一下。到崇安之后先回了凤仪宫让白翼处理伤口,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皇宫里又出了这种事情。
绮里晔尽管从来没有说过他和小皇帝的关系,但水濯缨看得出来,小皇帝对他来说应该也是有一定特殊性的,肯定不能看着小皇帝就这么在宋公公的手里出事或者受伤。
但眼前的挟持场面十分凶险。小皇帝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又心智不全,肯定不能指望他自己懂得随机应变。宋公公的匕首刃尖就顶在小皇帝的喉咙上,甚至已经能看到鲜血流出来,只要稍稍往里面一送,小皇帝这细皮嫩肉的,必然性命不保。
大内侍卫和“蛇信”杀手要在最快的速度下解决掉宋公公一个人,其实还是能做得到的,更糟糕的是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如果先废了这两个小太监肯定不行,要是先废了宋公公的话,万一这两个小太监上去给小皇帝补一刀,还是同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