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西陵皇宫。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从皇宫大门的方向传来,随之而起的便是冲天的火光,以及滚滚升起的浓黑硝烟。远处的喧闹嘈杂声更大了几分,一片混乱中,响起无数人的惨叫和惊呼:
“宫门被攻破了!……快逃啊!……”
东仪军队从正午开始攻城,仅仅在两个时辰之内就攻破盛京,杀入皇宫,现在连皇宫大门都被攻破了。
泥黎阴兵无疑是攻城战中最为无坚不摧的利刃。它们每一个都堪比轻功第一流的绝顶高手,甚至不需要借着绳索和云梯,只靠着手脚就可以直接攀爬上笔直高耸的城墙。城墙墙头上无论是射箭下来,还是投石、泼油、点火……对它们都没有任何用处。
后面的东仪军队未动一兵一卒,只有泥黎阴兵作为前锋,先攻上了城墙,然后从城墙上落下去,从里面打开城门。西陵守城军队根本阻拦不住,东仪军队几乎是无一伤亡,就冲进了盛京城中。
盛京城一破,城内仅存的臣民百姓们也终于无法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留下去,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整个盛京城里到处都是惊叫声、高呼声、哭喊声……
在泥黎阴兵的带领下,东仪军队一路摧枯拉朽般朝盛京皇宫过来。城墙和城门都只不过花了两个时辰攻下,更不用说皇宫宫墙和宫门,一下子便被炸开了。
西陵一国,亡于今日。
最后的西陵军队如鸟兽般溃散,也没有人再理会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任由这些人四处奔逃。宫里的那些妃嫔,在东仪军队逼近盛京的时候,其中一部分家里有人的,早早便被家人接走了,而那些家里无人问津的,无处可去,就只能留在宫中,这时候也惊恐万状地跟着宫女太监往宫外逃。
平日井然有序,沉静肃穆的整座皇宫里,四处都是跌跌撞撞乱成一团的身影,回响着一片恐慌的哭声。
端华宫。
混乱不堪的皇宫里,只有这座宫殿仍然是一片平静。最最忠实的将士、侍卫和宫人们仍然守在端华宫中,维持着西陵皇家最后的尊严。
在历史上,这个地方本来应该是最能代表皇帝身份一国之尊的金銮殿,然而现在却只是这座皇后居住的端华宫。
即墨缺也并未身穿皇帝在正式场合穿的正紫色华服和冠冕,只是穿着一身平常的皇袍,安然站在御案前,正提笔在宣纸上作画。
那纸上是两个相互依偎的男女,只有身形轮廓,细节还未画出。背景却已经勾画渲染了十之八九。并非常见的景色,而是一片不见尽头的幽幽黑暗,大片大片的火红花朵在河畔盛开。花瓣垂丝漫长,略带卷曲,犹如一簇簇以诡异姿态盛开的赤红火焰,妖异冶艳中带着幽冥般的沉沉死气。
忘川河畔,彼岸花繁。
即墨缺一笔笔落下,不疾不徐,韵味盎然,眉目间尽是平静从容之意。不像是等待最后一刻来临的亡国之君,而只像是一边作画,一边等着见一个期待已久的阔别故人。
在他旁边,近身伺候的几位宫人已经全部被他打发了出去,只有皇后言子衿还站在那里,像以前一样,正在帮即墨缺研墨。
她身上穿的却是一身十分隆重的皇后正装,龙凤珠冠,正紫翟衣,外披绣有九尾金凤的霞帔。衣饰极为繁复华丽,显得仪态万方,华贵而端庄。
这些场面上的穿戴装束,倒是从来就没有缺过她的,尽管她这个皇后的身份尽管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虚名。
东仪军队已经进了皇宫,端华宫外面妃嫔宫女们逃跑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不绝传来。即墨缺手中大白云羊毫笔缓缓在纸上一顿,两个人影身上的衣袍晕染出大片的正紫色和淡蓝色,袍角逶迤蜿蜒于火红盛开的曼珠沙华丛中,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放下大白云羊毫,换了一支笔,抬头看到言子衿仍然站在御案边,道:“东仪军队已经快到端华宫了,你也可以跟着妃嫔宫女们自行离开,不必留在这里。”
言子衿并不抬头,继续缓缓磨墨,语气平静。
“臣妾毕竟是西陵的皇后,皇上既然在皇宫中留到了最后,臣妾也理应陪皇上到最后才是。”
“不需要。”即墨缺的语气很温和,然而听得出来,毫无辩驳转圜的余地,“朕并不是为西陵江山才在这里留到最后一刻,皇后不必陪着朕。”
言子衿的脸色微微一白。
即墨缺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率领泥黎阴兵攻进来的是水濯缨,即墨缺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是西陵皇帝,在亡国之际守着西陵的天家和江山,而只是为了等着见水濯缨一面而已。
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留在这里,根本就是多余的。
即墨缺已经换了另外一支狼毫小笔,开始勾勒纸上人物的轮廓线条,没有再跟言子衿继续说话的意思。
旁边两个大内侍卫朝言子衿走上来一步,那意思很显然是让她离开。言子衿目光一黯,几不可见地苦笑一下,对即墨缺行了一礼。
“臣妾告退。”
她一向都很识相,否则也不可能在即墨缺身边当这么长的皇后。这时候仍然如此,不必对方做出更多的举动,便自己朝端华宫的门口走去。
原本在身边的宫人要么已经逃散,要么早早被她打发走,即墨缺的人自然不会去理会她,皇宫里又乱成这个样子,这时候也没有人跟在她身后了。
言子衿走到门口的时候,终究还是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仍然在御案前作画的即墨缺。
他的姿态优雅而从容,望着画上人的目光温润柔和,带着深深的情意。那是真正的温柔,并非他对所有人都会展露出来的那种客气态度,就比如说刚才他对待她。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她在旁边静静地研墨洗笔,看着他执笔作画。他的画工很好,然而画的永远是那一个女子,也只有在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深沉的温柔。
他真正见到那个女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过是那两个月而已,在那两个月里,他几乎就是世上最温柔宠溺,体贴入微的男人。而更多的时候,美人远在天涯海角,他就只能以那种温柔的目光,望着笔下虚幻的画中人。
开始时进宫的时候,她因为失手误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把柄又被别人抓在手中,终日如履薄冰,惶恐不安,只求能保住秘密和性命,没有一点奢望。即墨缺爱的是谁,把谁当做真正的皇后,她一点也不关心。
然而后来在宫中的那么长时间,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笔下一张又一张的画,画出那个女子的喜怒娇嗔,一颦一笑,无数种姿态,无数种神情,无数种装扮。因为笔下倾注了不知其深几何重几何的情意,纸上的美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然而,画得再像,也只是一张薄薄画纸,永远不会变成真正的那个人。
后来那个女子在皇宫里短暂停留了两个月,这期间她便很少再能见到他。那两个月,仿佛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两个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只有那时,他才真正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意有灵魂的人,而不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躯壳。
但不是他的终归不是他的,那个女子最终还是逃了出去。
在那之后,她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见到他。他一直住在端华宫中,每次她去见他的时候,都是看见他在他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地方,带着一种深沉的眷恋和怀念。仿佛那个女子曾经触碰过的事物,停留过的所在,哪怕是斯人已去,余温已散,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温暖源泉。
她顶着这个皇后的名头,知道他做的很多事情,她从来想象不到,一个人的感情能如此极端,执念能如此深沉。
温润平静的表面下,是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的如痴如狂,如疯如魔。
他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而她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那个绝望、孤独、疼痛、疯狂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便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眼中。
这是何等讽刺。她因为他的心中装着一个得不到的人,而把他也作为一个得不到的人装进了心中。
言子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
皇宫里嘈杂混乱得犹如一锅粥,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妃嫔、宫女和太监,除了端华宫里面仍然维持着平静以外,外面早已是狼藉不堪。东仪军队正在朝这边逼近,众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去理会从端华宫中走出来的这个一向毫无存在感的所谓皇后。
言子衿在一片混乱中缓缓而行,穿过周围四散奔逃的宫人,走上端华宫外那条汉白玉铺就的笔直大道。
一步一步,都仍然谨守着作为一国之母的规矩,双手交叠,肩平背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仪态端庄而优雅。
身上环佩轻响,华服曳地,织金锦缎的衣角飘拂而过。象征着西陵皇后身份的正紫底色上,华丽的九尾金凤仿佛要从衣上浮起,游进苍茫的暮色中。
在一片恐慌混乱的环境中,她的平静和优雅,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恍然间竟有种隔开了一层无形屏障的感觉,仿佛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中静静行走的这个女子,已经不再是这个阳世中的生者。她走向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的前方,是和端华宫仅有一墙之隔的交泰宫。
……
最后一缕暮光从天际隐去,深秋的天色已经暗得很快,夜空中无星无月,不见一点天光,仿佛是从暗淡苍茫的黄昏,一瞬间进入了黑暗寂静的夜晚。
以往这个时候,西陵皇宫中早已华灯初上,灯火辉煌,然而现在的整片皇宫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面前的端华宫,仍然像以前一样,点着一排排大红的灯笼,明亮的宫灯,烛火的光芒从窗户里透出来,勾勒出宫殿华丽庄严的轮廓。
东仪军队已经占领了西陵皇宫中的其他地方,只剩下这座即墨缺的端华宫,现在泥黎阴兵和最精锐的千羽精骑都围在端华宫周围。
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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